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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克大學王千源專訪
【作者按:這篇專訪是我經歷過的訪問中最獨特的一篇。一位來自青島的女生有這樣成熟的歷史感,且擺明有志於改變中國政治,而她才二十歲!王千源因介入杜克大學藏獨風波,上了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頭版,網絡搜索幾天內達數十萬條。我先在紐約和她見面,然後預約電話訪問。她的表達能力,無論口才還是文字都是少見的。中國人才之多,不可想像。】 王千源獨自走向大陸留學生隊伍進行調解。 王千源打出了一個「停止」手勢。 問:我們五月號報導了「王千源事件」,可是現場的經過我們並不清楚,你介紹一下吧。 王千源:四月九日那天,杜克大學本科生十多人向學校申請要在校園爲西藏三月的死者作一次超度式的追念,準備了一些小旗子。中國留學生知道後,就約了好多大學的同學來反制,說這些美國學生是搞藏獨,是分裂份子,其實,這些學生中沒有一個藏人,他們只是表示維護西藏人權而已。結果來了五百多中國學生圍攻他們,把他們逼到一個牆角了,佔了這些美國學生的地方。校警出來干預,趕開了中國學生,沒有發生暴力。我只是在雙方爭執中表示,西藏問題是可以討論的,你們不要逼人太急,你們不懂法律,弄不好惹出法律糾紛,更影響中國形象。他們就說我支持藏獨,是漢奸。發動網上無數的攻擊。 問:你對西藏問題究竟是什麼看法? 王千源:我了解那些美國學生並不在乎是否藏獨,只是維護表達自由。經過這麼一鬧,他們反而支持藏獨了。憤青問我爲什麼和他們一起打雪山獅子旗?我說香港迴歸中國後有區旗,西藏爲什麼不可以有自己的旗幟?雪獅旗原就是西藏的軍旗,在西藏以前都打的。針對他們的民族主義做法,我寫了一封信給他們,用文言寫的。我認爲對西藏有兩種策略:一種是「撫藏」,用大國胸懷,平等合作的態度,你不來騷擾我,我不欺侮你;另一種是「剿藏」策略,有事就鎮壓,用暴力,這隻能導致反叛,這樣的策略一定會失敗,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你懲罰不到西藏,但外國可以在很多方面懲罰中國。對西藏只能用安撫的辦法,才能收民心,得天下。 問:中國留學生在美國還這樣憤青,是很多人感到意外的。爲什麼會這樣? 王千源:中國留學生情況很複雜。他們不少是官員子弟,太子黨,陳雲的孫女就在我們杜克,零六年畢業,他們生活奢侈,很多訪問學者都是共產黨派來的。我這件事發生後,他們用中國大男性主義態度侮辱我,威脅要拍我的裸照,要下全球誅殺令,誅殺我,滅我九族…… 問:在網上看到了。他們這仇恨打哪兒來? 王千源:還有一個心理不平衡。這班男生,很多是官派,他們多數學科技專業,人文科學不懂,中文程度不高,雖然拿了博士,英語也不怎麼樣,和我辯論,辯不過我。而我只是一個大一學生,又拿全額獎學金(按:近五萬美元)他們拿不到,所以見我敢站出來,就格外氣憤。其實,他們思想貧乏得很,先入爲主,開口就是「你哪兒來的?你去過西藏嗎?」辯不過我,就叫要燒死我,罵我是柴玲,是達賴的騙子,要千刀萬剮,還造謠說「達賴要和我結婚」,編造我父親的道歉信。 問:你說過支持藏獨的話嗎? 王千源:沒有。相反,我清楚表示不支持藏獨,我是漢人,沒有支持藏獨的理由。支持藏獨對我有啥好處?達賴喇嘛都不支持藏獨。四月九日事件發生後,中國留學生聯合會主席李治中,特地給校長寫信,表示他們與事件無關,也沒有損害王千源的安全,抹得乾乾淨淨。心裏有鬼。和共產黨做法一樣。因爲他們對我做得太過份,後來一個國際會議,中國留學生準備參加的,學校不給他們參加了。 問:事後,你的安全如何? 王千源:美國這地方當然不允許他們無限制胡鬧。他們現在只能在網上折騰我,我的電子郵箱已經爆滿,不能用了。 問:你老家父母情況如何? 王千源:被他們騷擾。尤其在中央臺說我是「最醜陋的中國人」之後,父母也被人罵,不能出門,只有躲起來。我問媽要錢,至今沒有回答。不過安全沒出事。父親是個黨員,母親是註冊會計師,他們分居,不能正常上班了。 問:你哪年來美國的? 王千源:去年八月。零五年我申請美國的大學,曾單獨來美國走了一圈,幾乎訪問了美國東北部所有名校,哈佛、耶魯、普林斯頓都去面試過。進大學是一個雙方選擇的過程。 問:你爲什麼選擇杜克大學? 王千源:杜克大學在南方,北卡羅來納州,可能與我對美國曆史的興趣有關。她由一個州的大學崛起爲全美名列前茅的名校,我想這樣的大學比較更能訓練一個人適應挑戰的能力。在哈佛、耶魯,你可能只是普通一員,但在杜克,你可以成爲一個領袖。 問:你選擇什麼專業? 王千源:政治+心理+經濟。我現在除了中文英文,還學了德文、法文、意大利文,我打算三十歲之前學十門語言。三十五歲熟悉中國經典:老子、易經、孔子、韓非子、莊子。 問:你爲什麼這樣重視外語?你的英文是不是特別好?才來美國一年啊。 王千源:我並不滿意自己的英文能力。你們可能不知道,中國今天的發展是多麼不平衡。西北的孩子可能連電視也看不上,我們沿海的城市中,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學英文了。我真正掌握英語,應該是高一開始的。中國的國際化,無疑是不可逆轉的,提升自己的競爭能力,外語特別重要,否則,你和你的對手只會兩敗俱傷。有些高材生,始終不能融入西方社會,外語不行,就是一個失敗者。學習一種語言到相當程度,你就會有了一種內涵,不只是溝通的工具,而是可以了解不同文化的思維方式。比如中文與英文的思路就很不一樣,英文直截了當,中文比較虛,以不變應萬變。意大利文又比英文來得開朗,有延展性。這次西藏問題,我就感到,和那些海外憤青們的交手,有如雞同鴨講。他們甚至指責我不和他們說中文。 問:那天在哥倫比亞大學,你和那些藏族青年的對話,感覺如何? 王千源:有人把「藏青會」說成藏獨,我看不盡然。我不怕和他們交流,只要有自信,就不怕和任何人對話。他們之中也有不同意見,那天會上,有人說百分之九十九藏人都要獨立,立即就有人站出來不同意。我覺得那天的會(五月十八日晚,王千源在哥大與約一百位藏人對話兩小時),很有水準,我很欣賞他們表達觀點的風範,如果北京與西藏能夠這樣公平、平和的面對面對話,而不是要壓倒對方,彼此的矛盾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問:中國現在財大氣粗,你以爲他會和藏人平等對話嗎? 王千源:中國人的觀念很膚淺。中國經濟只能提供廉價勞動力,COPY(複製)別人的成果,做一些低層次的產品,沒有創意,沒有競爭力,這樣的繁榮總有一天會被拋棄。他們以「龍」這樣的圖騰崇拜自欺欺人,顯示了小市民的思維水平。中國這幾十年有沒有哲學家?沒有。也沒有啓蒙運動。在美國人看來,他們的經濟只是泡沫,一個紙老虎。在我這樣一個小小的事件上,已經讓他們捅破了一個小縫,讓他們看到中國人愛撒謊,還不讓人揭露。 問:網上嘲笑你想當政治家,真的對政治那麼有興趣?你不知道在中國搞政治的風險? 王千源:我不隱晦關心政治,有興趣。我從小就欣賞古代英豪,頂天立地的,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自勉。這可能與我生長在山東這孔夫子的家鄉有關。我也讀三國、水滸、楊家將、秦始皇、拿破崙,把歷史和人生聯在一起。嚮往那種「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英雄氣概。我的思路漸漸走向對歷史性的「大結構」的興趣,而忽視小節,因而被人看作傲慢。我當然知道中國政治的嚴峻,甚至殘酷,但總會有人勝利!不能都做縮頭烏龜。中國現實很清楚,政治上無能,遇到問題就打壓,這是一種自我毀滅的政策。但他們內部有變化,有分歧,有不同派別。一個黑暗王朝之後,總會有積極的事發生,八九年的運動消失了,但歷史沒有停止。中國的中產階級比二十年前大多了,現在大中城市的人民比過去成熟得多,他們知道公民權利在哪裏,並羣起而維護之。社會的問題很多,經濟的發展不樂觀,很多都是面子工程,很不健康。要以高新科技發展經濟,一定要民主管理,而中央不民主,政治就成爲經濟的絆腳石,中國需要真正的職業政治家,而不能由獨裁政治來統治。 問:你經歷這次事件,還能回中國嗎? 王千源:有人跟我說,可以回去。但我想,我已列入名單,不能回國了,回去可能在牢裏度過餘生。留美學生這麼多,他們是中國的優秀人才,大家有機會來美國讀書,應爲中國的未來多思考,他們應成爲未來中國的領袖。但這次在西藏、奧運問題上的表現,真令人失望。美國籠絡留學生的政策正在縮小,回國是留學生的必然歸宿。我不能回去,不要緊,在外面多待一些時間,可以更好地充實自己。但我不會放棄自己的理想,我相信有機會爲國家效勞。丘吉爾在二戰時,對英國人說,挺住,挺住,繼續挺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的信念是,一個人可以失敗,但不能被人毀滅。這次的風波是小事,他們毀不了我。 (原載開放雜誌二○○八年六月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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