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民報消息】(人民報記者石元裕報導)「文革」期間,所有這些曾寄託着思念、告慰與情感的字紙,均在擔憂、疑慮與恐懼之下,被和鳳鳴付之一炬。包括丈夫王景超的日記、小說底稿,他寫給和鳳鳴的信,和鳳鳴的養雞兔日記等,灰飛煙滅,無一留存。被搜查、被抄家的和鳳鳴,再度戴上「右派」帽子,開除公職,遣送原籍監督勞動至1978年改正。 直到今天,這沿襲自「革命年代」的謹慎,仍着痕於和鳳鳴的言行中。當被請求閱讀她的日記時,和鳳鳴婉拒。 直到80年代,和鳳鳴才重新開始記日記。「不寫,有些事情就忘了嘛。」 她的日記裏還記錄着與導演《夾邊溝》的王兵初次見面的情形:2005年8月某天的大早,楊顯惠帶着王兵這個「很年輕」的小夥子,還有幾名將參演電影的年輕演員,到家中拜訪她。當時鳳凰衛視製作的《社會能見度》節目正在播出夾邊溝專題節目,而蘭州市普通家庭收不到這個臺,他們便專門到街上找了家賓館,包一個房間看節目。 這才催生了長達3小時的紀錄片《和鳳鳴》。王兵帶着助手與攝像機到和鳳鳴家中,連着去了3天,只取了7、8個小時的素材。攝影機背對陽臺,有時聊到黃昏,室內光線暗淡到已看不清人物輪廓,也無人開燈。這部摒棄了所有戲劇性敘事可能的紀錄片,後來拿下了山形國際紀錄片電影節大獎。 2010年9月,紀錄片導演王兵的首部故事片《夾邊溝》在威尼斯電影節上映。電影《夾邊溝》是根據楊顯惠小說《告別夾邊溝》改編。 王兵自幼喪父,看《夾邊溝紀事》後,才知道父死於夾邊溝,屍骨無存。楊顯惠的原著雖然大多有原型和真人真事做基礎,但畢竟反右是「偉光正」乾的惡事,中共現在仍然在當政,所以不可能把真相完全揭示出來。 王兵在創作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的素材和數據,他之前拍攝的長達3個小時的紀錄片《和鳳鳴》,就是以夾邊溝事件的倖存者和鳳鳴口述作爲載體,記錄了個體數十年的人生經歷。 《夾邊溝》是一部冷峻、直接的電影,幾乎沒有任何迴避的回顧了那段歷史。王兵將紀錄片創作的美學引到故事片中,用獨特、自信的視聽語言展示了在1960年前後,人間地獄一般的夾邊溝勞改農場發生的故事。影片在2008年10月開始拍攝,2009年1月完成,歷時75天,積累了130小時的素材。 電影中有極其直接的描寫,比如勞改犯由於過度飢餓吃下其他人吐出的食物,死人被隨意暴露在戈壁沙漠,有人從側面說出人吃人的事實。但相對於小說所描寫的更嚴苛的情況而言,電影的表現還是較爲收斂。但即便如此,還是有爲數不少的觀衆忍受不了電影《夾邊溝》的寫實描寫,選擇了提前退場。 電影冷冽之處在於,幾乎所有的鏡頭都沒有感情,只是選擇合適的方式冷靜的記述,常年的勞動和精神打擊,以及食物的短缺讓勞改的「右派份子們」極度麻木,在這裏死亡每天都會出現,其他人要做的,只是用被子把他們裹起來,然後扔掉或者掩埋,甚至把他們的衣服扒光,換成吃的。勞改的「右派」居住的壕溝外面,是一望無際的戈壁,沒有盡頭,沒有希望。人們在這裏死去,在這裏煎熬,找不到任何出路。 王兵把拍攝紀錄片的製作方式延續到了故事片《夾邊溝》中,電影中幾乎所有的演員都有着讓人印象深刻的「出現」,而非表演。其中曾親歷夾邊溝事件的李祥年還在電影中出演了一個角色,他幫助許多人更深刻的了解了這個故事。 《夾邊溝》最大的意義在於,用電影的方式直面了那段殘酷的荒唐歷史,雖然無法呈現全部事實,但也足以讓人難以忘記。 ◎和鳳鳴30年後重返夾邊溝 自1961年探訪丈夫卻連屍骨都未見着後,和鳳鳴再也沒有去過夾邊溝。直到1991年,有難友與她通信,提起夾邊溝分場高臺明水的大片墳地—丈夫王景超的遺骨正是葬在那裏。於是,8月30日,和鳳鳴在大兒子陪伴下,於30年後重返夾邊溝。 這30年來,夾邊溝的雪化了30次。祁連山脈的雪水融化後,或匯入巴丹吉林沙漠裏的湖泊,或滲入夾邊溝鹽鹼與沙粒覆蓋的地表。總也有雪花隨西北風而至,輕輕落於夾邊溝茫茫白沙堆裏的暴屍之上。 當年的墳頭基本已被風沙抹平,曾記錄每位死難者姓名的碑石、磚塊上的字跡,也已經無法辨識。儘管如此,和鳳鳴還是拍下了當年「右派」們挖下的水井,缺了頂的地窩子,大張着嘴的骷髏骨,甚至紅白相間小格襯衣的殘片。 誰料回到家後,她發覺相機裏的膠捲並未掛上,所有影像都沒有拍照下來,這等於30年前在此勞教的「右派」們的一切生命痕跡都沒有底片,也意味着夾邊溝的這段歷史將在此荒漠中悄然湮滅,如同從未發生。 和鳳鳴坐立難安,終於在整一個月後的9月30日,二度重返荒冢。這一次,她掩埋了前月所遇見的曝露於空氣中的屍骨,又在每幅照片背後,悉心留下說明文字:「這位死難者在臨終前,還在大聲呼喊,他在呼喊什麼?他的雙眼會是閉住的嗎?死不瞑目的他,在30年後,將他臨終前的慘狀昭示世人。大概是要我們思考些什麼吧。」 那時她已經從西北民族學院退休兩年,與小兒子分開,獨自生活,開始寫書,起名《經歷——我的1957年》。和鳳鳴想,哪怕不能發表,這段歷史都應該存留下來。 起初寫得斷斷續續,眼看着近十年過去,1998年,戴煌的《九死一生—我的「右派」歷程》和從維熙的《走向混沌》出版,和鳳鳴突然受到了激勵。戴煌曾是新華社總社記者,早在1957年便辨別出「神化毛澤東」的傾向;從維熙則是著名作家。「他們都是名人,我不是名人,但我的經歷跟他們又不太一樣。」 和鳳鳴開始加緊寫,除了每天看一眼《新聞聯播》外,取消了一切活動。從1998年秋後急趕到1999年,原本高度近視的她,引發了眼底病變,視網膜甚至出現裂孔。可她邊治療邊寫作,並未放棄書稿。 王景超在臨死之前,曾對難友陳羣說,「你是生活的強者,你一定能出去。你出去後,一定要寫本書,把這裏的一切都統統寫出來。爲了吸引讀者,你不僅要寫我們的苦難,還要穿插寫上愛情。」 王景超去世後,和鳳鳴建立過新的家庭。孩子們的繼父陪她度過了「反右」後的60年代與整個「文革」時期,於1983年去世。然而王景超的作家夢,他的要她堅持記日記的叮囑,並未隨「文革」中那把焚燒的火而灰飛煙滅。 40年後的2001年,死者的遺願終於付諸實現。但不是藉助別人的筆,而恰恰是靠妻子和鳳鳴的獨自努力,受難者的私人記憶與時代烙印緊緊融合在了一起。 ◎給毛澤東照片畫眼淚「被右派」,折騰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