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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鐵蹄下的三代人(2)
——第一章三代人
 
張亦潔
【人民報消息】 三、 青磚下逃生 我三四歲記事起,便經常作一種可怕的夢,夢見自己頭朝下向一個黑黑的深淵墜落、墜落,喊也喊不出聲,停也停不下來,每次都掙扎好一會,才哭醒過來,或是被母親叫醒;有時在夢里飄飛,不停的飛,醒來會莫名其妙的哭泣抽咽不已。 我長到四五歲時金黃色的頭髮慢慢轉黑。我性格開朗,既喜歡安靜、獨處,也喜歡跟在三兄身后爬樹上房;最喜歡的是跟在他們身后玩老鷹捉小雞,體會被抓到的驚險和瞬間脫逃的喜悅、開心至極;姥姥給我們講故事時,我會聚精會神的傾聽,杞人憂天的替人落淚或替人開心。也常常拿一堆三兄的小人書坐在哪兒一看几小時。這些過程漸漸形成自己獨立的個性。長大后母親常說:「你小時候讓我們很省心。」 在四歲夏日的一個傍晚,我坐在房山頭,津津有味的玩看小人書。這時長兄放學,姥姥讓他上房擋煙囪,長兄按風向擋好煙囪后,就隨手把多余的一塊大青磚從房山頭的頂檐處扔了下來。過去的大青磚很寬很厚,這塊大青磚正正着着的沖我的頭頂砸下來,在落下來的剎那,那塊磚卻立起身,用它的一個角在我的后腦勺「嚓」的划過,噌着頭皮「咚」的一聲沉重的砸在地上,鮮血霎時從頭頂噴涌而出,我一躍而起,驚得大哭。恰巧母親下班,聽到我不尋常的哭聲,飛奔而來,母親按住我的傷口,抱起我朝醫院跑去。 我的頭髮被局部剪掉,傷口被縫了三針。醫生說:「這小姑娘撿了一條命,如果那塊大青磚再往中間偏一點,頭上就是一個窟窿,那就沒命了。」 我纏着一頭繃帶,被母親抱回家。從那以后,母親越發的經常握起我的小手看那只圓圓的隆起的「斗」撫摸着。直到我長大,每次回家看她,她仍然無數次的扳過我的手或腳看那兩只「斗」默不作聲。我不明白這兩個「斗」到底有什么看頭,可是每次問她,她都若有所思的說:「這是福氣!」 四、 准右派——母親被審查 一九五五年的肅反運動,迫害了一大批教師,還沒待肅反的硝煙散盡,全國范圍內又大張旗鼓的開展大鳴大放運動。這年春天毛澤東分別發表兩篇講話,一篇是《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一九五七年二月),另一篇是《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一九五七年三月)。前篇縱論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各個方面的問題,着重提出雙百方針即:「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后篇則着重強調雙百方針要立足一個「放」字。毛澤東誠摯的表示,共產黨准備整風,批評三個主義,鼓勵鳴放,希望全黨全民幫助。毛講話中那種「從容親切,慈祥寬厚」的語句和神情使國人深深感動,熱火朝天的鳴放便開始了。 當年的父親,由於曆經了五七年以前的曆次運動,已被鍛煉成一名老運動員,因而對政治運動極其警覺。他對反右派斗爭的先期鳴放一直抱着沉默態度。果然不久,當他因家庭出身、社會關系和當過三個月國民黨兵問題,被第一個當成靶子的時候,表現的頗為理智。 一天,上邊的人找父親談話說:「老張啊,現在有人對鳴放有很多反映,有人說農民吃不飽飯,連雞都餓死了;說蘇聯紅軍幫我們打仗時什么壞事都做,你怎麽看待這些說法?」 父親小心有分寸的說:「‘解放后’廣大農民群眾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轉,也沒有了剝削階級的壓迫;小雞死了或許是雞瘟;蘇聯紅軍幫我們打仗,中國人民是感謝他們的,我沒有調查和看到他們做壞事,不能不負責任的亂說……」 對方不罷休,繼續啟發說:「你說我們現在的生活是不是很艱難?」 父親說:「我們的生活水平在不斷提高,將來會更好。……」 當時這種「誘敵深入」的手段被廣泛施用,但是,父親最終也沒被他們抓到把柄,終於小心奕奕的躲過了這一劫難。 對於由號召鳴放,繼而反右,毛澤東在他的第五卷書中毫不掩飾的道白叫做「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父親沒有鑽進這個做好扣的套中,幸免於難。但母親卻被共黨的誠意、毛的誠意,感動得悲天憫人,以天下為己任而放言無忌,惹下大禍,被內定為右派,并立案審查。 母親生於一九二四年,她雖出身豪門,卻未真正享受其中,因戰亂等逐漸家道中落,當到了共產黨「土地革命,打土豪分田地」時,變成無產者而逃過這一劫。那時母親一直都在讀書,姥姥不讓她知道太多家事、免受傷害。 母親崇尚「五四精神」,追隨所謂的時代進步。屬於那種既傳統又新派,既保守也開明的所謂「新女性」。她雖被姥姥塑造成琴詩書畫的大家閨秀,但新思潮的涌動,使身為學生的母親,思想中不斷接受共黨的理論和「無產階級的革命性、狂熱性」并把這一切兼收并蓄,忘我的投身其中。 我兒時便記得母親能用掌上的一只口琴吹出一片青山綠水、鳥語花香。在共黨「土地革命」時期和「解放」初期,她擔綱主角出演評劇《小二黑結婚》和《血淚仇》(白毛女)兩部大戲,為嘔歌那個時代而名噪一時。她也涉足冷門超越所學的研讀晦澀難懂的古代醫書,批批點點,徜徉於醫道,使家人及親友受益。她還以同樣的勤謹研究周易,破解天象,期望尋找到一種天人合一的契機。母親聰明、博學,有着思維縝密的頭腦,但在政治上卻單純得讓人不可思議甚至好了傷疤忘了疼,就像孩子一樣。 當初,她積極投身毛倡導的「大鳴大放」運動,就像「土地革命,解放初期」唱大戲那樣,傾注自己全部的「革命」熱情,一個心眼的聽毛的話,跟黨走。但是戲還沒唱一半,她便發現指揮的、伴奏的,變了調、走了板,母親想撤腳都來不及了。她已被引入毛的「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的羅網。母親僅因給領導提意見,便被划為「右傾反黨分子」,緊接着被定了專案,開始審查。 這時的父親已經越過大圍剿的羅網,進入安全地帶。母親對自己莫名其妙的闖下大禍而驚慌不已。姥姥和父親心頭沉重,一邊安慰母親一邊積極想辦法。 那時我尚幼小,但全家氣氛凝重,雖然姥姥和父母竭力避開我們,但那情景和他們的竊竊私語,已使我們感到災難降臨了這個家庭。 這期間,父親對母親,姥姥對母親不知談了多少次。姥姥告誡母親:「不能因為所謂的「貧農」成分就忘乎所以,當年的宋劉家族誰都知道,因家族樂善好施,土改時即使知道底細的人也不為難我們一家孤兒寡母,所以至今平安。雖然這么多年了,可是一旦觸及到什么事情查起來,這都是大問題!再說「土改」那場劫難你也是親身經曆的,千萬不能做引火上身的事情,這六個孩子,要讓他們順利成長,不能受到來自於我們本身所引出的無端傷害。」 此時母親已再喊不出「無辜」二字,只有驚恐的面對這場飛來橫禍。 母親在民國師道專修科畢業后便參加了工作,一直教書。她的學生們常常比她年長几歲甚至几十歲,什么身份的人都有,謂之桃李一方。她年輕、敬業、勤學、進步、充滿熱情,經常有省地縣三級教工觀摩母親講課。她年年被選為勞模或先進工作者。她為「新中國」的每一項進步歡欣雀躍,為x黨的每一個號召都奮不顧身的去身體力行,在講台上由衷的為「新中國」而欣喜謳歌。所以當她被當作「右傾反黨分子」接受審查時,這對母親內心的沖擊難以言表,她不承認自己右傾,更不承認自己反黨。她想不通,明明是按照黨的號召和毛口口聲聲的要求去做的,怎麽會反受其害矛頭相對、瞬間變成敵人。 回過頭來看,母親明白了,中國的知識階層被毛划定為「知識分子」后,在曆次運動中都是靶子,除了冤屈和一次又一次苦難外,他們兩袖清風沒剩下什么,只剩了一點骨氣和自尊或許連這也沒有了。母親痛苦萬分,她難以咽下這種明火執仗的欺騙和冤屈。 最后,在父親千方百計的斡旋下,對母親的審查最終停止了,父親從「刀下」救出了母親,逃過了這一劫。一家人驚恐頓釋,但母親卻從此一輩子心有余悸。 母親被反右派斗爭絆了一跤之后,就再也沒有振作起來。她從此再不過問政治,再也不提加入中共黨。她對工作變得淡定,轉而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教育我們兄妹六人身上,而對外界的一切都釆取隱忍和淡化的超脫心態。△
文章網址: http://www.renminbao.com/rmb/articles/2025/5/30/90691b.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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