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苦」的一代人?五位中國80後的真實人生切片
2025年3月21日發表
【人民報消息】儘管中國80後面臨高死亡率的謠言已被證偽,但關於中國80後所承受的壓力以及面臨的生活,一時成為網路熱議話題,不少評論直接將80後稱為「中國最苦的一代人」。從「小皇帝」,到「垮掉的一代」,到「最慘的一代」,哪個才是中國80後的標籤?自由亞洲電臺採訪了五位在中國成長的80後,一起來看看他們的人生切片。
中國兩會前後,網際網路上一組關於「80後」(1980年代出生)群體死亡率的虛假數據,意外觸發了這個世代的焦慮情緒。
這組宣稱取自第七次人口普查的「權威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末,80後死亡率已突破5.2%,相當於每20名80後就有一人已去世,死亡率甚至高於比他們年長10年的70後群體。
事實上,根據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80後在30-34歲和35-39歲年齡段的死亡率分別為0.51‰和0.78‰;而同一數據源顯示的70後在相同年齡段的死亡率分別為0.81‰和1.16‰;傳聞數據並不正確。
但這一傳聞引發的巨大共鳴,也讓人們重新思考「80後」這一代在中國的命運。很多評論定義說:80後是中國最苦的一代人,是壓力最大的一代人,是處處遭遇變化和轉折的一代。
網上流傳很廣的一個段子這樣寫道:80後上小學的時候大學是不要錢的,80後上大學的時候小學不要錢了;80後不找工作的時候,工作是分配的,80後找工作的時候,工作不包分配了;80後不買房子的時候,房子是分配的,80後買房子的時候,房子已經買不起了。80後不生孩子的時候,只生一個好,80後生孩子的時候,國家開放二胎了。80後被裁員的時候,被嫌太老,80後要退休的時候,又被嫌太年輕……
但另一方面,目前中國的企業新秀,從電商首富黃崢,到第一社媒抖音創始人張一鳴,到教培霸主好未來張邦鑫,都是80後,春節創記錄的電影哪吒導演餃子,也是一名80後。
從「小皇帝」,到「垮掉的一代」,到「最慘的一代」,80後無疑是非常複雜的一代人,複雜到我們很難直接給出一個定義。自由亞洲電臺採訪了五位在中國成長的80後,從他們的人生切片,或許可以讓我們感受到一些不那麼完整但卻更真實的感受。
80後農村女生的「伏地魔」人生
「我姓任,就叫我Lucy吧。我覺得農村的80後和城市的80後是不一樣的,80後的女生和80後的男生也是不一樣的。」
「我是1988年出生的,我老家在河南農村,那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計畫生育。幸虧我是我們家第一個孩子,我的爸爸媽媽把我生下來的了,還把我養活了。但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媽媽就一直是大肚子的,可是我沒有見過一個孩子,因為她們都是妹妹,我和我弟弟相差10歲,就是說,這10年中所有的孩子都沒有最後留在我們家。因為她們都是妹妹。」
「她們都去哪兒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村是有河溝的,河溝裡面是有死掉的女嬰的,我的朋友們都看見過,我膽子小,不敢去看。我還知道我的親戚中有把小孩子生下來之後就不管她,任由她們死掉,然後扔掉。」
「我的『妹妹們』都去哪兒了?我從不敢問。因為有一次有媽媽大肚子的時候,我大姨問我:媽媽肚子裡面是小弟弟還是小妹妹啊?我說是小妹妹。我媽臉色當場就變了,拉著我回家,辟裡叭拉地就打呀,差點兒沒打死我。就是她會把她生不出兒子歸結到因為我說她懷的是妹妹。這件事給我帶來巨大的心理創傷,所以我從來不敢問妹妹們都去哪兒了。」
「我和我的朋友們,都知道作為一個女孩子,在家裡是不受歡迎的人。但當時沒有能力去思考為什麼,只覺得一家裡一定要有一個男孩子,男孩子就是比女孩子尊貴的,這是一個約定俗成的事情。親戚裡面還有買了男孩子的,當時大家都覺得很正常的,生不出來就買一個,後來才知道這是一個畸形的事情。」
「如果家裡有女孩子,那就是一輩子要為家裡做貢獻。我很親近的一個朋友,學習非常好,當年我們一起考上高中,我們那裡考上高中是很不容易的,只有三個人,其中有我和她。但是她第一年只上到一半,因為她哥哥生了一個小侄子,家裡要求她輟學去打工,幫襯哥哥養小侄子。她當時跪在她爸媽面著,她嫂子指著她鼻子罵她,全家都強迫她出去打工賺錢,把錢拿給家裡。如果她家裡沒有哥哥,或者沒有男孩子,她應該是有很好的前途的。她現在也快40歲了,一直沒有結婚。她後來不甘心,自學考了一個會計證,但仍然被要求所有賺的錢都交給家裡,她只要存一點錢,她媽媽和嫂子就會以各種藉口拿走。」
「我也是這樣。我上初中的時候學校離我們家很遠,有10里地,很多人家去住校,住校是免費的,但吃飯每頓飯要5毛錢。我們家不願意,所以我就得每天騎自行車,上完早自習騎10里地回家,很快地喝兩口粥,為了省5毛錢,再很快地騎回學校,中午也是這樣,晚上也是這樣。」
「我弟就不一樣了。他吃火腿腸,各種各樣的零食,他喜歡喝一種早餐奶,一星期就要喝一箱,我只有看的份,嘗都不能嘗,想都不要想。我那時候長個子,我那個褲子短的,朋友說騎車的時候像褲子在蕩鞦韆。但不會有新的,衣服也是別人送的。我買一雙鞋是幾十塊錢,我弟的鞋子是非名牌不穿的,我爸當時一個月工資4000多塊錢,要給我弟花3000塊,還不夠,他還回家稀裡嘩啦地說別人家都有什麼什麼,我怎麼過得這麼慘?」
「我媽媽後來年生病過去世了,治病的錢都是我掏的。我弟沒畢業之前,我爸就跟我說,你弟以後找工作要花錢,買房子要花錢,他只有你這一個姐姐,你至少得拿10萬塊給他。我當時就崩潰了,我往哪去湊這個錢?我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我要有錢肯定先給自己存一點啊,但他們會聯合別的親戚一起道德綁架我。」
「我現在就跟我爸說,你現在每個月需要多少錢,你算個數給我,我跟我弟平攤,或者你想去敬老院,費用是多少,我和我弟去平攤這個錢。我弟也有工作了,也是個快30歲的人了,憑什麼所有錢都需要我來付?」
「我和他們斷絕聯繫了。我弟不要想從我這裡拿到錢。我現在覺得他雖然是既得利益者,但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受害者。他從小在那樣的環境里長起來,所有的人都捧著他,讓他覺得:全世界都要圍著我轉。他還需要經受社會的毒打。他到現也沒有結婚。現在你看我們那邊,整條街幾十個80後男人都是單身,找不到對象,我覺得這就是當時的惡果。」
「如果用一句話來總結中國80後一代,我覺得就是:生在了各種政策時代的轉折點上,被當成了悲慘小白鼠的一個實驗品,最後成了時代的炮灰。」
卷學歷,卷房價,卷工作,高離婚率:最不穩定的一代人
「我叫郭思瑜,1986年在武漢市出生,是家裡的獨生女。」
「我非常痛恨『獨生子女』這個詞。這個只有在中共統治下才實行的變態的,毫無人性的政策,傷害了80後,90後,也傷害了我們的父母。這也是他們一輩子的痛,尤其是一些失獨母親。因此,在我的生活中,我的母親一直很緊張我的狀態,她也獲得不了鬆弛的精神生活,無論我在新疆,還是在英國,還是在她身邊,我稍微有一點不舒服,她就非常緊張。因為她只有我一個,她害怕失去我。我能理解,但是我也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我覺得80後最顯著的特徵是:不穩定性。這是我親身經歷的,60後,70後,包工作,包分配,連房子都有單位分配,可是到了80後,突然實行了計畫生育,又趕上改革開放,網際網路時代,加入WTO,又恢復到閉關鎖國,一切都處於不穩定的狀態中。」
「我最大的感受是大學擴張導致學歷貶值。很多80後畢業即失業,讀到了碩士博士也沒機會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在這種激烈的競爭下,女性又格外受到不公平對待。」
「我做過文物攝影師,媒體記者,留學機構老師。在藝術留學機構作攝影老師時,為了讓學生的作品看起來更加高大上,不得不引入很多與攝影不相關的表現形式,比如裝置藝術,繪畫藝術,甚至服裝設計。雖然藝術是相通的,但我的留學經歷告訴我,這其實沒有必要。攝影是要用光影說話,要讓照片講故事。但如果我不幫助學生的作品集橫跨好幾個領域,看起來花裡胡哨,就無法得到機構管理層的認可。職場內卷是個很奇怪的現象,本來自己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即可,但實際上不知道大家到底卷的是什麼,就為了那3000多的工資,自己把自己累死,實在是不值當。真有個意外,老闆馬上會找到人頂替,同事只會把這個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
「即便這樣,幾次我要求從兼職轉成全職時,都遭到了拒絕。機構領導層從外面調了一個老師過來,直接就變成全職。我倆唯一的差別就是他是個男的。其中有什麼暗箱操作的東西,我也說不出來。我留學回國時是27歲,好幾份工作都是一聽說我是未婚未育,又到了婚齡,他們就不要我。」
「再趕上高房價,如果自己的父母下崗,背後沒有經濟支撐,那簡直是舉步維艱。我身邊的朋友基本上都是父母出錢買的房子。有人可能覺得這是幸福的,但這其實也帶來很大的生活壓力。以我一個朋友的花銷舉例,她一個月賺3600,自己交醫療保險600,房租1500,吃飯用800-1000,還要買化妝品和衣服,還有應酬,每個月存不下來錢。武漢是一個很奇葩的地方,物價高,房價高,但是工資收入卻很低,和高物價高房價不能比例。」
「這種不穩定性背後,我們在精神上是孤單的,在人生的諸多選擇中,沒有兄弟姐妹同輩人可以商討支持,而我們60後的父母,很難和自己的孩子感同身受,因為他們那個時代不存在我們這個時代的問題。這全部都是因為我們身處的這個時代而帶來的不穩定性,以及額外的精神壓力。」
「當然80後也產生了很多商業領袖,抖音張一鳴、拼多多黃錚、哪吒導演餃子。我認為每個時代都有一些讓這個時代發光的人物出現。80後成長的空間裡,網路和科技技術發達,這些讓我們對世界有了新的認識,讓很多人打開了眼界,增長了見識,也激發了很多人的潛力。但是在強大的生活壓力下,能夠脫穎而出實現自己抱負的人其實是很少的。長輩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說來說去也就是那麼幾個優秀的人物。」
80後是意識形態最為糾結的一代
「我叫RZ,82年出生在上海。我不知道我的經歷是不是典型的80後,只能說還蠻唏噓的。」
「我讀書蠻好,也在985正兒八經的大學畢業,我們上海的學校對本地學生招生還有傾斜,沒有什麼壓力。計畫生育我沒覺得有什麼影響。當時我們周圍都是這樣子的。」
「2003年我大學畢業出來做事情。2000年中國加入了WTO,經濟大發展,到處都是新鮮事物。我一畢業就進了外企,薪水也高,待遇也好,我們當時的老闆是香港人、新加坡人,更大的老闆是歐美人,你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不一樣的東西,無論是英文的提高也好,還是見世面開眼界等等。那個時代我覺得非常美好。」
「我在外企一直工作到2015年。這時候民營企業像萬達系、復興系這種繫上來了,他們給的薪水看起來比外企要高,所以我就跳槽了,但後來發現拿的薪水高是有代價的。比如在外企講工資的時候,薪資是固定的,加班是要付加班費的,你不休假他還要催你去休的。到了民營企業,這些都不存在,請假休假好像是恥辱,每天加班,但最後的年薪還不一定拿得到,因為後面還有績效,後面有各種各樣的手段幫老闆省錢。」
「就這樣到了疫情,2022年上海解封以後,情況急轉直下,到2023年我就回家了。說得好聽一點是我不做了,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公司覺得你薪水也高,但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那就請你回家吧。回家之後覺得,我的背景和工作經歷都不錯啊,再看看外面的工作,一找工作才發現真的哦,35歲這條線確確實實存的。現在在家一年多了,家裡小朋友的補習班,鋼琴啊,武術啊,我都慢慢縮減了,因為經濟上確實要承擔這種壓力。」
「我回想自己20年的職場經歷,我走錯了嗎?我覺得也沒有走錯。但最後就是這樣的一個現狀。所幸現在老人們身體還好,生活上壓力不是太大。我周圍的朋友們,蠻多人都像我這樣的狀態。但大家見面都避免討論這些,現在也避免見面。我有個同學,原來是HR,一直去跟別人談lay off的,他跟我講他現在也被lay off了。我還有一個朋友,因為好幾年沒有工作,老婆要跟他離婚。」
「但我們80後的童年應該是特別豐富的。我們小時候看的卡通片是迪士尼的貓和老鼠,日本的聖鬥士什麼的,電視劇是看港台劇,歌曲也是多不勝數,很多到現也不覺得是過時的。和90後00的小朋友比,我們思想上的包容性和眼界其實更好,我們是用過Google、MSN的,享受過全世界的精神產品,但他們沒有接受過這些。我們在三觀形成的時候,正好是中國最開放、最向外的階段,加上中國在經濟上騰飛,所以我們從意識形態上是非常先進的,我們是見過世面的、知道外面的世界、知道什麼是民主、自由的人。」
「但是到現在,你會發現,風氣變了,逐漸收縮了,封閉了,而且全世界都這樣。我們曾經以為是自由民主的美國,現在也變了,而且變得這麼快。這個世界是怎麼了?」
「我現在的心態是不甘心,還在努力奔跑,調整自己去適應,我自己有個小公司,想著做幾個項目,可現在經濟不景氣,一直努力,一直沒什麼起色,但你不能停下來呀,因為你還不能退休。」
80後是缺少自我意識的一代人
「我叫張偉,1985年出生在陝西渭南,是獨生子。計畫生育,我自己沒有受到影響。但我媽媽是婦產科醫生,她那時候要幫很多人去做計畫生育手術,我到現在還能記得很多婦女披頭散髮、撒心裂肺被推進手術室的情景。」
「還有一個影響是,我記得小時候和小朋友是無憂無慮成群結隊在外面玩兒的,農村也不管小孩子的,非常快樂。但到了後來,隨著計畫生育政策越來越嚴,大概我八九歲的時候,大人開始不讓小孩子自己跑出來玩兒了,因為開始有人販子了。另一個原因是90年代中國的政治經濟都發生了一些問題,類似分稅制改革,國企失業潮,那時候犯罪率是非常高的,小孩子就不能輕易出去玩兒了。」
「我學習很好,但是高中時我輟學了。因為我的青春時代,中國出現了韓寒,可以說韓寒是80後的一個偶像吧,大家推崇這樣一個有叛逆性的、不願意循規蹈矩的人生。這也是80後特有的一個階段。所以我在16歲的時候輟學,去西安打工,餐館服務員,打雜生,還做過裝修,還思考『我為什麼要讀書』。但在外面混了一年也沒想明白,畢竟我那時候還不成熟,就又回去上學了。」
「這是我個人生活的小插曲。但那時候中國,2000年前後是非常獨特的、很開放的一段時間,從今天看來,思想的開放性和社會的包容性都是很獨特的,所以也才會出現韓寒這樣一個獨特的現象。今天是一定不會出現的。」
「後來我考上了一所大專。當時計算機比較熱門,我就報了計算機。以為這會是一個好找工作的職業,但事實上並不是。2007年我畢業了,去上海找工作。現在看當時經濟發展很快,大家都對未來有信心,可時代的紅利並沒有落在我身上。我還記得當時我一個月工資才1500塊錢,但房租就要500塊錢,但我一天要工作12個小時,就這樣還要加班,壓榨是非常厲害的。」
「有個經歷我印象很深。一次我去面試,那個公司離我非常遠,我坐了很久的車去,到了之後,我發現這個公司只是個皮包公司,有點類似傳銷公司,走完流程我要回家,突然下起了大雨,非常非常大的雨,我身上都沒有錢去買一把傘,那個雨打在我的臉上,我突然哭了,我哭得非常傷心,但我又告訴自己我是一個男人不能哭,我要為我的家人去努力,我要去找到一份工作,但我真的忍不住。」
「當時坐公交車要花兩塊錢,為了省這兩塊錢,我就花一小時走路回家。上海的夏天非常熱,走路出汗,在褲子後面就有白色的汗漬,我一邊高興我今天省了兩塊錢,又不得不去洗褲子,因為我只有這一條褲子,但洗完了褲子第二天還不一定能幹。」
「我當時有一個很愛的女朋友,可她爸爸要求我要在她的湖北老家買一套房子。當時給我下的任務是10萬到15萬。這個數字嚇到了我,我當時的存款連5000塊都沒有。後面我們就分手了。」
「後來,我看到太多人在上海奮鬥了到四五十歲的人,也不可能獲得上海戶口,我就回陝西了。陝西雖然經濟沒有那麼發達,但生活成本會低很多。因為生活成本比較低,我去讀了很多書,經濟學、心理學、社會學、自由主義和藝術方面的,我就有機會去思考,我就想做一件喜歡的事情,就是不管我掙到錢或者掙不到錢,我在這個過程中是快樂的,那我做這個事情就是有意義的。出於這樣一個理念,我就開始從事我喜歡的藝術品行業。經過一兩年的調整之後,居然我成功了,掙到錢了。」
「可以說這段比較空閑的時間,讓我獲得了重生。如果沒有讀那些書,做那些思考,我可能還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每個月掙2000塊錢。」
「我覺得,中國的80後是普遍缺少自我意識的一代人。我們的父母是60年代人,是經歷過文革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人。我媽媽就是這樣。她會用非常文革的方式來教育我、訓斥我、控制我。一直到現在,她還是這樣和我交流,打罵我。」
「80後的成長階段,看起來精神產品是非常寬鬆的,但80後很少去尋找自己,就像網上說的那樣,中國的80後基本把中國發展過程中每個坑都踩了一遍,他看起來是獨生子女、天之驕子,但一旦被拋入社會,就好像進入了一個滾桶洗衣機一樣,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直被捲,甚至沒有機會去思考自己是誰,來到這個世界上到底要幹什麼,要留下什麼,所以80後就一直去追逐一種別人的生活。」
「我覺得90後、00後都比80後有自我意識,所以他們可以去『躺平』,80後不能躺平,其實也是緣於沒有自我意識,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是要什麼。」
「如果要我用一句話來總結80後,這個評價可能有很強烈的我個人判斷的部分,我想說:中國的80後用自己很簡短快樂的時光,去支撐自己度過很長時間的痛苦的一生。」
依靠網際網路覺醒的一代
「我叫劉飛龍,1988年出生在廣東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一年多以後1990年我的妹妹出生。」
「中共在經歷全國性大飢荒後,放鬆了經濟和農村生產的管控,當時爺爺奶奶起早貪黑的務農、養豬,母親去姨媽家的石材廠做飯,所以有些積蓄,再加上向親戚借錢,我家成了村裡僅有的幾家先住上紅磚房的家庭。」
「從我記事起,我父親就去廣東中山市搞副業」——打工。他先在工地打雜,後來自學電工,帶著一支電工隊施工,月薪已有1500元,當時已經是蠻高的薪水。但後來他在外面沾花惹草,我母親便讓他回家創業,我父親很懶,開始酗酒,做了幾個生意都不成功,我母親一個人扛起一個家,這也導致她後來積勞成疾,患上肝硬化、肝腹水。治病花光了家裡的積蓄,債臺高筑。1997年,我上小學三年級時,我母親不治身亡。當時家中已經一貧如洗,下葬的棺材都是選的最薄的。」
「第二年,我的三堂哥中考放榜,我伯父問他結果,他回嘴說考上了你也沒能力供。我大堂哥和二堂姐都在上學讀書,伯父家比我家還窮,這也是事實。伯父氣不過就喝農藥,本來是想嚇唬嚇唬堂哥(之前有過一次被救回來),但因為沒湊齊醫藥費衛生院直接停藥,伯父就這麼走了。伯父是非常疼愛我和妹妹的長輩,我非常難過。」
「我的童年成長經歷,就是見證一個家庭從中共對經濟放鬆後勤勞致富,能夠滿足溫飽,再到因病致貧的過程。我不覺得放鬆經濟管控是共產黨的恩賜,經商買賣本來就是人民的權利,中共建政前我們家族本來是在當地做水上貿易的,因為中共建政才被共產的。」
「我童年的記憶還包括計生辦抓超生和國土局查地稅。這兩個機構在農村都擁有非常大的權力,超生要罰款,間隔期不夠也要罰款,有地契要交地稅,沒有地契要交罰款,不交的辦法都是扛著大錘到樓頂,砰砰砰給你家房頂開天窗——砸幾個洗臉盆大的洞。那段時間,好多人家的天花板都是有補丁的。」
「我的家庭沒有安全感,這導致我從小就焦慮症,並且有生理反應,半夜就腹痛,睡不好覺。我學習成績也不好,所以我14歲就輟學了。先在堂哥的鎖店學習配鑰匙和開鎖換鎖,後來去過石粉廠打工,在石材廠開過縱切機,去佛山工地搬過水泵,每天工作12到18小時。我領著1500元的月薪水,每天建著開盤賣一萬多的樓盤,我不吃不喝都住不上……想想就覺得很可悲。」
「後來我接觸到了網際網路。我第一次翻牆是2007年,當時最先看到的是法輪功的『九評共產黨』,這與我在上學時、電視上被灌輸的偉光正的共產黨完全不一樣,我覺得十分震撼,而且我覺得他們說的都是對的:假如我的祖國有民主制度,我家也不至於因病返貧,我的三堂哥也不會考上了學校沒錢讀,我的伯父也不會因為沒湊齊醫藥費醫院就停止用藥,我的奶奶也不至於六七十歲了還像頭老驢一樣種田種地養孫子孫女,我那酗酒的父親也有社會工作者協助他去戒酒治療,我也不會在工地一天搬12到18小時磚,一個月才拿1500塊人民幣…………」
「我最開始是好奇,後來是憤怒,最後是責任感。我發現我知道的一切都是謊言。我讀了辛灝年的《誰是新中國》,發現中共一直用帶領中國人奮戰八年趕走侵華日軍的謊言,作為執政的合法性灌輸給我們;我看到了八九事件的視頻,過去這種爭取民主自由的集會示威我以為只在外國有,沒想到中國也曾發生過。」
「這是那時的網際網路帶給我的覺醒。網際網路讓我們看世界,也看真實的中國。習近平上臺前的中國網際網路,還可以戴著鐐銬跳舞,通過替換屏蔽詞我們還能發帖討論。00後一代年輕人,這種覺醒的機會已經沒有了。讓我們接受啟蒙的那一代公知,也已經被封殺殆盡了。」
「現在想想,我內心深處還有對父權的反抗。父權也是一種極權,而且濃縮在一個家裡時,是避無可避、更邪惡、更為壓抑的極權。我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小妹妹,兩個妹妹都鬧過自殺,我有焦慮症,我的家庭就是這麼壓抑。所以我內心深處有對極權的逆反、憤怒和對自由的渴望。我離開了家,反抗我的父親;我反對中共,也是反對這個針對全中國的極權。後來,我就開始傳播翻牆軟體,讓更多的人看到這些信息。」
「當時中國各地管控還不是很嚴,廣東靠近香港,更加開放,常有遊行集會活動。看到有這樣的消息,我就去參加。我參加過2011年的茉莉花革命,參加過2014年的肇慶反霧霾集會和反PX項目遊行,還在董瑤瓊噴習近平畫像後也去找了個共產黨的宣傳畫噴了油漆。」
「但因為這些事件,我也頻繁地被國保找上門。直到2018年,我被刑拘,二十多天後取保候審,半年後開庭被判一年有期徒刑緩刑一年半,當地的司法所不願意接受政治犯,我被遣返回戶籍地老家執行緩刑。緩刑結束,我找到機會出逃,輾轉來到荷蘭,並順利通過政治庇護。」
「現在我在學習荷蘭語,有一份清潔工作,每週工作24小時掙1400歐元。房租政府補貼一半,醫保政府全部負擔,沒有生活壓力。」
「我最對不起的是我奶奶。我知道我走了就沒有人照顧她了,但當時疫情期間中國閉關鎖國,我感覺再不走,我一輩子都走不了了。離開中國半年後,奶奶與世長辭。」
「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我不是勇敢的人,其實每次國保找我,我都非常害怕。但他們走了,我又覺得應該去做。」
「我不是聖人。我沒有想著要拯救世界或者改變歷史。但我覺得,作為一個普通人,哪怕只是傳播一點真實的信息,哪怕只是讓一兩個人對世界的看法發生一點改變,這都是有意義的。而且,這不僅僅是關乎我自己,還關乎整個社會。因為,當一個社會失去了真相,最終所有人都會成為受害者——不管他們支持誰、站在哪一邊。」△(轉自自由亞洲電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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