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苦」的一代人?五位中国80后的真实人生切片
2025年3月21日发表
【人民报消息】尽管中国80后面临高死亡率的谣言已被证伪,但关于中国80后所承受的压力以及面临的生活,一时成为网路热议话题,不少评论直接将80后称为「中国最苦的一代人」。从「小皇帝」,到「垮掉的一代」,到「最惨的一代」,哪个才是中国80后的标签?自由亚洲电台采访了五位在中国成长的80后,一起来看看他们的人生切片。
中国两会前后,网际网路上一组关于「80后」(1980年代出生)群体死亡率的虚假数据,意外触发了这个世代的焦虑情绪。
这组宣称取自第七次人口普查的「权威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末,80后死亡率已突破5.2%,相当于每20名80后就有一人已去世,死亡率甚至高于比他们年长10年的70后群体。
事实上,根据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80后在30-34岁和35-39岁年龄段的死亡率分别为0.51‰和0.78‰;而同一数据源显示的70后在相同年龄段的死亡率分别为0.81‰和1.16‰;传闻数据并不正确。
但这一传闻引发的巨大共鸣,也让人们重新思考「80后」这一代在中国的命运。很多评论定义说:80后是中国最苦的一代人,是压力最大的一代人,是处处遭遇变化和转折的一代。
网上流传很广的一个段子这样写道:80后上小学的时候大学是不要钱的,80后上大学的时候小学不要钱了;80后不找工作的时候,工作是分配的,80后找工作的时候,工作不包分配了;80后不买房子的时候,房子是分配的,80后买房子的时候,房子已经买不起了。80后不生孩子的时候,只生一个好,80后生孩子的时候,国家开放二胎了。80后被裁员的时候,被嫌太老,80后要退休的时候,又被嫌太年轻……
但另一方面,目前中国的企业新秀,从电商首富黄峥,到第一社媒抖音创始人张一鸣,到教培霸主好未来张邦鑫,都是80后,春节创记录的电影哪吒导演饺子,也是一名80后。
从「小皇帝」,到「垮掉的一代」,到「最惨的一代」,80后无疑是非常复杂的一代人,复杂到我们很难直接给出一个定义。自由亚洲电台采访了五位在中国成长的80后,从他们的人生切片,或许可以让我们感受到一些不那么完整但却更真实的感受。
80后农村女生的「伏地魔」人生
「我姓任,就叫我Lucy吧。我觉得农村的80后和城市的80后是不一样的,80后的女生和80后的男生也是不一样的。」
「我是1988年出生的,我老家在河南农村,那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计划生育。幸亏我是我们家第一个孩子,我的爸爸妈妈把我生下来的了,还把我养活了。但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妈妈就一直是大肚子的,可是我没有见过一个孩子,因为她们都是妹妹,我和我弟弟相差10岁,就是说,这10年中所有的孩子都没有最后留在我们家。因为她们都是妹妹。」
「她们都去哪儿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村是有河沟的,河沟里面是有死掉的女婴的,我的朋友们都看见过,我胆子小,不敢去看。我还知道我的亲戚中有把小孩子生下来之后就不管她,任由她们死掉,然后扔掉。」
「我的『妹妹们』都去哪儿了?我从不敢问。因为有一次有妈妈大肚子的时候,我大姨问我:妈妈肚子里面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我说是小妹妹。我妈脸色当场就变了,拉著我回家,辟里叭拉地就打呀,差点儿没打死我。就是她会把她生不出儿子归结到因为我说她怀的是妹妹。这件事给我带来巨大的心理创伤,所以我从来不敢问妹妹们都去哪儿了。」
「我和我的朋友们,都知道作为一个女孩子,在家里是不受欢迎的人。但当时没有能力去思考为什么,只觉得一家里一定要有一个男孩子,男孩子就是比女孩子尊贵的,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事情。亲戚里面还有买了男孩子的,当时大家都觉得很正常的,生不出来就买一个,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畸形的事情。」
「如果家里有女孩子,那就是一辈子要为家里做贡献。我很亲近的一个朋友,学习非常好,当年我们一起考上高中,我们那里考上高中是很不容易的,只有三个人,其中有我和她。但是她第一年只上到一半,因为她哥哥生了一个小侄子,家里要求她辍学去打工,帮衬哥哥养小侄子。她当时跪在她爸妈面著,她嫂子指著她鼻子骂她,全家都强迫她出去打工赚钱,把钱拿给家里。如果她家里没有哥哥,或者没有男孩子,她应该是有很好的前途的。她现在也快40岁了,一直没有结婚。她后来不甘心,自学考了一个会计证,但仍然被要求所有赚的钱都交给家里,她只要存一点钱,她妈妈和嫂子就会以各种借口拿走。」
「我也是这样。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离我们家很远,有10里地,很多人家去住校,住校是免费的,但吃饭每顿饭要5毛钱。我们家不愿意,所以我就得每天骑自行车,上完早自习骑10里地回家,很快地喝两口粥,为了省5毛钱,再很快地骑回学校,中午也是这样,晚上也是这样。」
「我弟就不一样了。他吃火腿肠,各种各样的零食,他喜欢喝一种早餐奶,一星期就要喝一箱,我只有看的份,尝都不能尝,想都不要想。我那时候长个子,我那个裤子短的,朋友说骑车的时候像裤子在荡秋千。但不会有新的,衣服也是别人送的。我买一双鞋是几十块钱,我弟的鞋子是非名牌不穿的,我爸当时一个月工资4000多块钱,要给我弟花3000块,还不够,他还回家稀里哗啦地说别人家都有什么什么,我怎么过得这么惨?」
「我妈妈后来年生病过去世了,治病的钱都是我掏的。我弟没毕业之前,我爸就跟我说,你弟以后找工作要花钱,买房子要花钱,他只有你这一个姐姐,你至少得拿10万块给他。我当时就崩溃了,我往哪去凑这个钱?我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我要有钱肯定先给自己存一点啊,但他们会联合别的亲戚一起道德绑架我。」
「我现在就跟我爸说,你现在每个月需要多少钱,你算个数给我,我跟我弟平摊,或者你想去敬老院,费用是多少,我和我弟去平摊这个钱。我弟也有工作了,也是个快30岁的人了,凭什么所有钱都需要我来付?」
「我和他们断绝联系了。我弟不要想从我这里拿到钱。我现在觉得他虽然是既得利益者,但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受害者。他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起来,所有的人都捧著他,让他觉得:全世界都要围著我转。他还需要经受社会的毒打。他到现也没有结婚。现在你看我们那边,整条街几十个80后男人都是单身,找不到对象,我觉得这就是当时的恶果。」
「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中国80后一代,我觉得就是:生在了各种政策时代的转折点上,被当成了悲惨小白鼠的一个实验品,最后成了时代的炮灰。」
卷学历,卷房价,卷工作,高离婚率:最不稳定的一代人
「我叫郭思瑜,1986年在武汉市出生,是家里的独生女。」
「我非常痛恨『独生子女』这个词。这个只有在中共统治下才实行的变态的,毫无人性的政策,伤害了80后,90后,也伤害了我们的父母。这也是他们一辈子的痛,尤其是一些失独母亲。因此,在我的生活中,我的母亲一直很紧张我的状态,她也获得不了松弛的精神生活,无论我在新疆,还是在英国,还是在她身边,我稍微有一点不舒服,她就非常紧张。因为她只有我一个,她害怕失去我。我能理解,但是我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我觉得80后最显著的特征是:不稳定性。这是我亲身经历的,60后,70后,包工作,包分配,连房子都有单位分配,可是到了80后,突然实行了计划生育,又赶上改革开放,网际网路时代,加入WTO,又恢复到闭关锁国,一切都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中。」
「我最大的感受是大学扩张导致学历贬值。很多80后毕业即失业,读到了硕士博士也没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在这种激烈的竞争下,女性又格外受到不公平对待。」
「我做过文物摄影师,媒体记者,留学机构老师。在艺术留学机构作摄影老师时,为了让学生的作品看起来更加高大上,不得不引入很多与摄影不相关的表现形式,比如装置艺术,绘画艺术,甚至服装设计。虽然艺术是相通的,但我的留学经历告诉我,这其实没有必要。摄影是要用光影说话,要让照片讲故事。但如果我不帮助学生的作品集横跨好几个领域,看起来花里胡哨,就无法得到机构管理层的认可。职场内卷是个很奇怪的现象,本来自己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即可,但实际上不知道大家到底卷的是什么,就为了那3000多的工资,自己把自己累死,实在是不值当。真有个意外,老板马上会找到人顶替,同事只会把这个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即便这样,几次我要求从兼职转成全职时,都遭到了拒绝。机构领导层从外面调了一个老师过来,直接就变成全职。我俩唯一的差别就是他是个男的。其中有什么暗箱操作的东西,我也说不出来。我留学回国时是27岁,好几份工作都是一听说我是未婚未育,又到了婚龄,他们就不要我。」
「再赶上高房价,如果自己的父母下岗,背后没有经济支撑,那简直是举步维艰。我身边的朋友基本上都是父母出钱买的房子。有人可能觉得这是幸福的,但这其实也带来很大的生活压力。以我一个朋友的花销举例,她一个月赚3600,自己交医疗保险600,房租1500,吃饭用800-1000,还要买化妆品和衣服,还有应酬,每个月存不下来钱。武汉是一个很奇葩的地方,物价高,房价高,但是工资收入却很低,和高物价高房价不能比例。」
「这种不稳定性背后,我们在精神上是孤单的,在人生的诸多选择中,没有兄弟姐妹同辈人可以商讨支持,而我们60后的父母,很难和自己的孩子感同身受,因为他们那个时代不存在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这全部都是因为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而带来的不稳定性,以及额外的精神压力。」
「当然80后也产生了很多商业领袖,抖音张一鸣、拼多多黄铮、哪吒导演饺子。我认为每个时代都有一些让这个时代发光的人物出现。80后成长的空间里,网路和科技技术发达,这些让我们对世界有了新的认识,让很多人打开了眼界,增长了见识,也激发了很多人的潜力。但是在强大的生活压力下,能够脱颖而出实现自己抱负的人其实是很少的。长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几个优秀的人物。」
80后是意识形态最为纠结的一代
「我叫RZ,82年出生在上海。我不知道我的经历是不是典型的80后,只能说还蛮唏嘘的。」
「我读书蛮好,也在985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我们上海的学校对本地学生招生还有倾斜,没有什么压力。计划生育我没觉得有什么影响。当时我们周围都是这样子的。」
「2003年我大学毕业出来做事情。2000年中国加入了WTO,经济大发展,到处都是新鲜事物。我一毕业就进了外企,薪水也高,待遇也好,我们当时的老板是香港人、新加坡人,更大的老板是欧美人,你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无论是英文的提高也好,还是见世面开眼界等等。那个时代我觉得非常美好。」
「我在外企一直工作到2015年。这时候民营企业像万达系、复兴系这种系上来了,他们给的薪水看起来比外企要高,所以我就跳槽了,但后来发现拿的薪水高是有代价的。比如在外企讲工资的时候,薪资是固定的,加班是要付加班费的,你不休假他还要催你去休的。到了民营企业,这些都不存在,请假休假好像是耻辱,每天加班,但最后的年薪还不一定拿得到,因为后面还有绩效,后面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帮老板省钱。」
「就这样到了疫情,2022年上海解封以后,情况急转直下,到2023年我就回家了。说得好听一点是我不做了,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公司觉得你薪水也高,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那就请你回家吧。回家之后觉得,我的背景和工作经历都不错啊,再看看外面的工作,一找工作才发现真的哦,35岁这条线确确实实存的。现在在家一年多了,家里小朋友的补习班,钢琴啊,武术啊,我都慢慢缩减了,因为经济上确实要承担这种压力。」
「我回想自己20年的职场经历,我走错了吗?我觉得也没有走错。但最后就是这样的一个现状。所幸现在老人们身体还好,生活上压力不是太大。我周围的朋友们,蛮多人都像我这样的状态。但大家见面都避免讨论这些,现在也避免见面。我有个同学,原来是HR,一直去跟别人谈lay off的,他跟我讲他现在也被lay off了。我还有一个朋友,因为好几年没有工作,老婆要跟他离婚。」
「但我们80后的童年应该是特别丰富的。我们小时候看的卡通片是迪士尼的猫和老鼠,日本的圣斗士什么的,电视剧是看港台剧,歌曲也是多不胜数,很多到现也不觉得是过时的。和90后00的小朋友比,我们思想上的包容性和眼界其实更好,我们是用过Google、MSN的,享受过全世界的精神产品,但他们没有接受过这些。我们在三观形成的时候,正好是中国最开放、最向外的阶段,加上中国在经济上腾飞,所以我们从意识形态上是非常先进的,我们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外面的世界、知道什么是民主、自由的人。」
「但是到现在,你会发现,风气变了,逐渐收缩了,封闭了,而且全世界都这样。我们曾经以为是自由民主的美国,现在也变了,而且变得这么快。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我现在的心态是不甘心,还在努力奔跑,调整自己去适应,我自己有个小公司,想著做几个项目,可现在经济不景气,一直努力,一直没什么起色,但你不能停下来呀,因为你还不能退休。」
80后是缺少自我意识的一代人
「我叫张伟,1985年出生在陕西渭南,是独生子。计划生育,我自己没有受到影响。但我妈妈是妇产科医生,她那时候要帮很多人去做计划生育手术,我到现在还能记得很多妇女披头散发、撒心裂肺被推进手术室的情景。」
「还有一个影响是,我记得小时候和小朋友是无忧无虑成群结队在外面玩儿的,农村也不管小孩子的,非常快乐。但到了后来,随著计划生育政策越来越严,大概我八九岁的时候,大人开始不让小孩子自己跑出来玩儿了,因为开始有人贩子了。另一个原因是90年代中国的政治经济都发生了一些问题,类似分税制改革,国企失业潮,那时候犯罪率是非常高的,小孩子就不能轻易出去玩儿了。」
「我学习很好,但是高中时我辍学了。因为我的青春时代,中国出现了韩寒,可以说韩寒是80后的一个偶像吧,大家推崇这样一个有叛逆性的、不愿意循规蹈矩的人生。这也是80后特有的一个阶段。所以我在16岁的时候辍学,去西安打工,餐馆服务员,打杂生,还做过装修,还思考『我为什么要读书』。但在外面混了一年也没想明白,毕竟我那时候还不成熟,就又回去上学了。」
「这是我个人生活的小插曲。但那时候中国,2000年前后是非常独特的、很开放的一段时间,从今天看来,思想的开放性和社会的包容性都是很独特的,所以也才会出现韩寒这样一个独特的现象。今天是一定不会出现的。」
「后来我考上了一所大专。当时计算机比较热门,我就报了计算机。以为这会是一个好找工作的职业,但事实上并不是。2007年我毕业了,去上海找工作。现在看当时经济发展很快,大家都对未来有信心,可时代的红利并没有落在我身上。我还记得当时我一个月工资才1500块钱,但房租就要500块钱,但我一天要工作12个小时,就这样还要加班,压榨是非常厉害的。」
「有个经历我印象很深。一次我去面试,那个公司离我非常远,我坐了很久的车去,到了之后,我发现这个公司只是个皮包公司,有点类似传销公司,走完流程我要回家,突然下起了大雨,非常非常大的雨,我身上都没有钱去买一把伞,那个雨打在我的脸上,我突然哭了,我哭得非常伤心,但我又告诉自己我是一个男人不能哭,我要为我的家人去努力,我要去找到一份工作,但我真的忍不住。」
「当时坐公交车要花两块钱,为了省这两块钱,我就花一小时走路回家。上海的夏天非常热,走路出汗,在裤子后面就有白色的汗渍,我一边高兴我今天省了两块钱,又不得不去洗裤子,因为我只有这一条裤子,但洗完了裤子第二天还不一定能干。」
「我当时有一个很爱的女朋友,可她爸爸要求我要在她的湖北老家买一套房子。当时给我下的任务是10万到15万。这个数字吓到了我,我当时的存款连5000块都没有。后面我们就分手了。」
「后来,我看到太多人在上海奋斗了到四五十岁的人,也不可能获得上海户口,我就回陕西了。陕西虽然经济没有那么发达,但生活成本会低很多。因为生活成本比较低,我去读了很多书,经济学、心理学、社会学、自由主义和艺术方面的,我就有机会去思考,我就想做一件喜欢的事情,就是不管我挣到钱或者挣不到钱,我在这个过程中是快乐的,那我做这个事情就是有意义的。出于这样一个理念,我就开始从事我喜欢的艺术品行业。经过一两年的调整之后,居然我成功了,挣到钱了。」
「可以说这段比较空闲的时间,让我获得了重生。如果没有读那些书,做那些思考,我可能还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每个月挣2000块钱。」
「我觉得,中国的80后是普遍缺少自我意识的一代人。我们的父母是60年代人,是经历过文革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人。我妈妈就是这样。她会用非常文革的方式来教育我、训斥我、控制我。一直到现在,她还是这样和我交流,打骂我。」
「80后的成长阶段,看起来精神产品是非常宽松的,但80后很少去寻找自己,就像网上说的那样,中国的80后基本把中国发展过程中每个坑都踩了一遍,他看起来是独生子女、天之骄子,但一旦被抛入社会,就好像进入了一个滚桶洗衣机一样,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直被卷,甚至没有机会去思考自己是谁,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要干什么,要留下什么,所以80后就一直去追逐一种别人的生活。」
「我觉得90后、00后都比80后有自我意识,所以他们可以去『躺平』,80后不能躺平,其实也是缘于没有自我意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是要什么。」
「如果要我用一句话来总结80后,这个评价可能有很强烈的我个人判断的部分,我想说:中国的80后用自己很简短快乐的时光,去支撑自己度过很长时间的痛苦的一生。」
依靠网际网路觉醒的一代
「我叫刘飞龙,1988年出生在广东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一年多以后1990年我的妹妹出生。」
「中共在经历全国性大饥荒后,放松了经济和农村生产的管控,当时爷爷奶奶起早贪黑的务农、养猪,母亲去姨妈家的石材厂做饭,所以有些积蓄,再加上向亲戚借钱,我家成了村里仅有的几家先住上红砖房的家庭。」
「从我记事起,我父亲就去广东中山市搞副业」——打工。他先在工地打杂,后来自学电工,带著一支电工队施工,月薪已有1500元,当时已经是蛮高的薪水。但后来他在外面沾花惹草,我母亲便让他回家创业,我父亲很懒,开始酗酒,做了几个生意都不成功,我母亲一个人扛起一个家,这也导致她后来积劳成疾,患上肝硬化、肝腹水。治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债台高筑。1997年,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我母亲不治身亡。当时家中已经一贫如洗,下葬的棺材都是选的最薄的。」
「第二年,我的三堂哥中考放榜,我伯父问他结果,他回嘴说考上了你也没能力供。我大堂哥和二堂姐都在上学读书,伯父家比我家还穷,这也是事实。伯父气不过就喝农药,本来是想吓唬吓唬堂哥(之前有过一次被救回来),但因为没凑齐医药费卫生院直接停药,伯父就这么走了。伯父是非常疼爱我和妹妹的长辈,我非常难过。」
「我的童年成长经历,就是见证一个家庭从中共对经济放松后勤劳致富,能够满足温饱,再到因病致贫的过程。我不觉得放松经济管控是共产党的恩赐,经商买卖本来就是人民的权利,中共建政前我们家族本来是在当地做水上贸易的,因为中共建政才被共产的。」
「我童年的记忆还包括计生办抓超生和国土局查地税。这两个机构在农村都拥有非常大的权力,超生要罚款,间隔期不够也要罚款,有地契要交地税,没有地契要交罚款,不交的办法都是扛著大锤到楼顶,砰砰砰给你家房顶开天窗——砸几个洗脸盆大的洞。那段时间,好多人家的天花板都是有补丁的。」
「我的家庭没有安全感,这导致我从小就焦虑症,并且有生理反应,半夜就腹痛,睡不好觉。我学习成绩也不好,所以我14岁就辍学了。先在堂哥的锁店学习配钥匙和开锁换锁,后来去过石粉厂打工,在石材厂开过纵切机,去佛山工地搬过水泵,每天工作12到18小时。我领著1500元的月薪水,每天建著开盘卖一万多的楼盘,我不吃不喝都住不上……想想就觉得很可悲。」
「后来我接触到了网际网路。我第一次翻墙是2007年,当时最先看到的是法轮功的『九评共产党』,这与我在上学时、电视上被灌输的伟光正的共产党完全不一样,我觉得十分震撼,而且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假如我的祖国有民主制度,我家也不至于因病返贫,我的三堂哥也不会考上了学校没钱读,我的伯父也不会因为没凑齐医药费医院就停止用药,我的奶奶也不至于六七十岁了还像头老驴一样种田种地养孙子孙女,我那酗酒的父亲也有社会工作者协助他去戒酒治疗,我也不会在工地一天搬12到18小时砖,一个月才拿1500块人民币…………」
「我最开始是好奇,后来是愤怒,最后是责任感。我发现我知道的一切都是谎言。我读了辛灏年的《谁是新中国》,发现中共一直用带领中国人奋战八年赶走侵华日军的谎言,作为执政的合法性灌输给我们;我看到了八九事件的视频,过去这种争取民主自由的集会示威我以为只在外国有,没想到中国也曾发生过。」
「这是那时的网际网路带给我的觉醒。网际网路让我们看世界,也看真实的中国。习近平上台前的中国网际网路,还可以戴著镣铐跳舞,通过替换屏蔽词我们还能发帖讨论。00后一代年轻人,这种觉醒的机会已经没有了。让我们接受启蒙的那一代公知,也已经被封杀殆尽了。」
「现在想想,我内心深处还有对父权的反抗。父权也是一种极权,而且浓缩在一个家里时,是避无可避、更邪恶、更为压抑的极权。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妹,两个妹妹都闹过自杀,我有焦虑症,我的家庭就是这么压抑。所以我内心深处有对极权的逆反、愤怒和对自由的渴望。我离开了家,反抗我的父亲;我反对中共,也是反对这个针对全中国的极权。后来,我就开始传播翻墙软体,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信息。」
「当时中国各地管控还不是很严,广东靠近香港,更加开放,常有游行集会活动。看到有这样的消息,我就去参加。我参加过2011年的茉莉花革命,参加过2014年的肇庆反雾霾集会和反PX项目游行,还在董瑶琼喷习近平画像后也去找了个共产党的宣传画喷了油漆。」
「但因为这些事件,我也频繁地被国保找上门。直到2018年,我被刑拘,二十多天后取保候审,半年后开庭被判一年有期徒刑缓刑一年半,当地的司法所不愿意接受政治犯,我被遣返回户籍地老家执行缓刑。缓刑结束,我找到机会出逃,辗转来到荷兰,并顺利通过政治庇护。」
「现在我在学习荷兰语,有一份清洁工作,每周工作24小时挣1400欧元。房租政府补贴一半,医保政府全部负担,没有生活压力。」
「我最对不起的是我奶奶。我知道我走了就没有人照顾她了,但当时疫情期间中国闭关锁国,我感觉再不走,我一辈子都走不了了。离开中国半年后,奶奶与世长辞。」
「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不是勇敢的人,其实每次国保找我,我都非常害怕。但他们走了,我又觉得应该去做。」
「我不是圣人。我没有想著要拯救世界或者改变历史。但我觉得,作为一个普通人,哪怕只是传播一点真实的信息,哪怕只是让一两个人对世界的看法发生一点改变,这都是有意义的。而且,这不仅仅是关乎我自己,还关乎整个社会。因为,当一个社会失去了真相,最终所有人都会成为受害者——不管他们支持谁、站在哪一边。」△(转自自由亚洲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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