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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紫阳最后的岁月(下)(多图)
【人民报消息】(接上)姚监复:这个时候我说:「紫阳同志,我能和你照个相吗?」他说「可以啊」,很高兴地跟宗凤鸣我们三个照了一个。他跟我也单独照了一个。我说:「再照一个。」他把雁南叫来照。雁南说:「照了好几张了。」他说:「嘿,又不是你的胶卷,照吧!哈哈哈。」所以他心情很高兴。 我写过一篇文章叫《赵紫阳的欢笑、微笑、苦笑和眼泪》。他的欢笑就是这个,他觉得他最后的选择被李锐和很多党史工作者在历史上把他肯定成陈独秀,为了坚持真理而不向权势低头。我觉得,他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 微笑呢,就是在我讲一些到海外的,他原来的下属、工作人员或者主张民运的人士,没有一个走回头路,没有一个认错的。他是微笑,觉得民主自由还是大家的一个共同选择。 只能在自家搭个塑料棚打高尔夫 苦笑是什么呢?就是第二次我见他,最后临走的时候,我又开了一个玩笑,我说:「紫阳同志,你是不是还有一个职务?」他说:「什么职务啊?」我说:「中国高尔夫球协会名誉主席。」他说:「唉,让人家刷掉了。」我说:「怎么会刷掉了?」他说,他去打高尔夫球的时候,那个球场是合资的,香港的一个高尔夫球协会的人,还有日本的人发现了,用那种大镜头的照相机拍到了。香港高尔夫球协会的负责人见了赵紫阳说:「赵紫阳先生,我能不能请你当香港高尔夫球协会的名誉会长?」赵紫阳说:「不用了,我是中国高尔夫球协会的名誉会长。」意思是中国包括香港,那个时候(香港)还没回归呢。那个香港人和日本人都注意这个消息了。中南海就问高尔夫球协会:「怎么赵紫阳还有这个职务啊?」那个协会的人赶紧说:「没有了。没有了。」从那以后就没有了,因此他也不能出去打高尔夫球了,他就在家里搞一个塑料棚,拿一个小杆子打。所以我说,960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高尔夫球协会的名誉会长,只能在自己院子里面挂一个塑料棚打高尔夫球。所以这种笑是一种苦笑。 最后他快要去世,快要告别人间的时候,他的女儿跟他说:「你放心走吧,我们都会坚持继承你的事业的。」这个时候他的眼泪流下来了。 我看到的欢笑、微笑、苦笑和他女儿记述的眼泪,反映他的内心既是平静的,也是痛苦的。 未可:您在2004年5月又第二次见到了赵紫阳。您能不能谈一下当时在什么情况下和他见面?为什么见面?谈了些什么内容? 姚监复:第二次见面也是宗凤鸣跟赵紫阳约了。先谈了些别的事,他问我的事,例如对曾庆红怎么看。 未可:他对曾庆红怎么看? 姚监复 :他说,别的领导人我都看清楚了,只有曾庆红看不清楚。第一次接触的时候说,你给我找一些曾庆红的材料。我找了几本有关曾庆红的书,拿去以后,香港出的他都放到一边:「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只有一本中央编译出版社的《中国调查报告》,中央组织部课题组调查,关于人民内部矛盾的研究,是中央组织部组织了十几个省委组织部写的调查报告。他说:「这本书你留下来,我知道这本书。这是曾庆红的政治纲领。」这本书他留下来了。这本书里面讲了群体性闹事的问题,收入差距的问题,新疆的问题,都讲了。 从这本书谈到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论和十三大报告。对这个问题他非常有兴趣,吸着氧给我大讲了一番。其中最核心的观点是:我为什么取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作为十三大报告的立足点呢?因为要改革开放,邓力群、胡乔木反对,说你一个特区,又是租界,反正你提什么他给你来一个理论反对。那么我们怎么办呢?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就是邓小平说的不合格的社会主义,赵紫阳延伸了一下,不合格的社会主义就不是社会主义,又延伸了一句,就是资本主义。这个原稿在《赵紫阳软禁谈话》有这句话: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是不合格的社会主义,就不是社会主义,就是资本主义。但是非常遗憾,这本书第一版的时候把「就是资本主义」去掉了。然后我写信给金钟,我说金钟先生,这是很重要的一句话,您怎么删掉了? 未可:金钟先生是香港开放出版社的。 姚监复:香港开放出版社出的这个。但是后来也没加上,我印象中后面几版也没加上。因此我写了一篇文章《赵紫阳说: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就是资本主义》。为了印证这不是孤证,我请宗凤鸣给我写了个证明:几月几日跟姚监复和赵紫阳谈话的时候,赵紫阳讲了这样一句话,宗凤鸣证明讲了这话。宗凤鸣还加了几句,赵紫阳还向我说过:「有人说我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有什么?这是规律。」所以赵紫阳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他的内心里是资本主义。 赵紫阳:必须实现议会民主政治 赵紫阳最后在他的《改革年代》里跟杜导正的谈话里面有这样一段话,如果共产党不支持一个反对党,中国要乱的时候,人家不相信共产党,应该有一个反对党起来,中国就不至于大乱。 未可:他到了最后的年代已经有了这样的看法? 姚监复:有书面的,跟杜导正讲话的材料上有这个。在生命的后期的时候,他已经跳出原来说的「四个坚持」,坚持共产党领导,而是站到全民族、全国的角度,该怎么干就怎么干,不是共产党万岁,永远是共产党领导。不用暴力,用强力维稳,而是用民主。如果我不行,别人来。就有一点像台湾的这种办法,你国民党也不要万岁,党禁报禁一解除,国民党会不会下台?蒋经国说:我看了古今中外的书,没有一个党是永久执政的。你下台以后,可以重新上台,而且现实也这样证明了。所以赵紫阳是很肯定蒋经国的做法。 赵紫阳秘密录音摘录:一个国家要实现现代化,不仅是要实行市场经济,发展现代的文明,还必须实现议会民主政治的这种制度。不然的话,这个国家就不可能使它的市场经济成为一种健康的、现代的市场经济,也不可能是一个真正现代的法制社会。 姚监复:赵紫阳的讲话里也有这个意思,就是能不能先在党内派别活动合法化,公开化? 未可:他提出这样的看法? 姚监复:就跟日本自由民主党一样,你自己可以有各种派别。你这一派不行下台,我这一派再上来。这样的话还是自由民主党执政,还是共产党执政,如果连党内这种民主都没有,那就太糟糕了。 主张开放党禁报禁 未可:赵紫阳在他生前也有这个主张,要开放报禁? 姚监复:有过。他跟胡绩伟在89年1月春节的时候见过面,专门讲过新闻法起草的问题。 未可:当时胡绩伟是在全国人大。 姚监复:人大教科文卫副主任,负责新闻法起草。他也是新闻工作者协会的主席。但是当时受到胡乔木的干扰,不让社科院新闻所起草这个。赵紫阳约他谈这个问题的时候,谈过民间报纸能不能也办一些的问题,谈过新闻法的问题。但是六四后来这个新闻法一直没出来,而且越控制越紧。 胡温是好人,但不可能大有作为 未可:赵紫阳在跟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对曾庆红表示过兴趣,希望了解他的情况。他对其它的中央领导人有什么评论? 姚监复:我说你对胡锦涛、温家宝怎么看?他说,他们俩是好人,但是不可能大有作为。我说,为什么?他说,这是我们培养的人嘛。意思就是他们上学,当大学生,当研究生都是在共产党50年代政治教育下成长的。我说,我懂了,就跟我们上大学的时候一样。我是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的。那时候50年代就学联共党史,阶级斗争越来越尖锐,他就从毛主席、从联共来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嘛,所以这个思想太深了。另外一分为二,不是黑就是白,就得学雷锋,就得像秋风扫落叶那样对待敌人,所以我们这种思想会不会也是跟我们同龄的领导人的思想一样。这个思想很牢固,可能做好事,说好话,但是真要进行大的改革,这个思想框住了,跳不出来。所以他是这么一个估计,胡温只能这样,能维持住现在这个局面,稳定压倒一切,发展经济是硬道理。要是政治一改,改不好怎么办呢?江泽民说了,我们都在一条船上,现在船还在走,走得还挺快的,你一改,改大了,船沉下去了怎么办呢?所以他们可能不会进行大的改革。他是这么认为的。 未可:当时是胡温执政只有大概三年时间,他已经有这样的定论了,这很有意思。一个共产党当年的最高领袖认为,在自己制度培养出来的人,他对他们的远见没有太大的信心。 姚监复:对。还有在中国这样特定政治制度下,你能不能控制住军方和各方面的力量?有没有这样的强人?你要改革专制制度,很可能还是专制者本身才能改革。这个时候赵紫阳认为,很可能只有邓小平能改革。 未可:他还这样认为? 姚监复:只有他(邓小平)那时候要政改的话就政改,而且他86年提了好几次政改。所以当时最好的机会是他在位的时候改革,别人也反对不了。如果其它人说改革,阻力一来就挡住了。 出行探访受限,孤独,老态龙钟 未可:2004年第二次跟赵紫阳见面时,他跟您谈了对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一些看法,谈了一些对于高层领导人,包括对曾庆红、温家宝的看法。除此以外他还和您谈了一些什么内容? 姚监复:他出去必须经过批准,离开北京必须经过批准,而且限制地点,像广东也不能去。 未可:为什么广东不能去? 姚监复:上面规定的。 未可:很具体的,广东不能去? 姚监复:他可以去广西,不能去广东,可以去山东,这样限制他。打高尔夫球也限制。另外探视的人也限制,包括杜星垣,原来国务院秘书长要来看,不让见他。所以他感觉到很孤独。 未可:他跟您讲了这些情况? 姚监复:讲了。因此我跟宗凤鸣就去看过李锐,我说,你看肺那么重病,年纪那么大,想见见老朋友都不行,后来我们说是不是应该跟上面呼吁。李锐说,那你起个草吧,就指定我起草了一个报告。李锐后来改了一下。他又征求杜润生的意见,我记得只改了一个字,就是「所谓分裂党支持动乱」,李锐的原文,杜润生改成「所定支持动乱分裂党」的罪名。最后就是说,年纪已经很大了,像日薄西山一样,至少应该准予探视。据说后来同意探视,但是他病也重了。 未可:您在04年第二次见到赵紫阳的时候,他是怎么样一个精神状态? 姚监复:在思考,脑子反应非常快。我跟他说,曾庆红的书这页比较有意思。他说,你不用跟我说,我自己看。还有就是他的形象跟当总书记穿一个中国工人做的西装,接见外国记者那种潇洒自如的风度完全变了。是一个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一个老人,一个病人了,在那儿吸着氧,看着让人非常心酸。我跟他照的照片,我拿给一些老熟人看,包括杜润生、朱厚泽和其它人。我说,你们看我跟谁照相了?没有一个人看出来这是赵紫阳。他十几年的软禁已经把他的健康跟他的生活状态,脸上长的样子完全改变了。这种软禁生活非常残酷的,很孤独,很悲凉的,给我那样一种感觉。 遗体告别时宗凤鸣大喊:「紫阳同志,你冤枉啊!」 未可:在2004年5月您见到他之后,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了? 姚监复:再见到一次的时候,他不是坐着而是躺着了,就是最后向他告别的时候,在八宝山。 2005年1月17日清晨,经历了近16年软禁生活的赵紫阳病逝,终年86岁。对于这位前共产党总书记、前总理的去世,新华社只发布了一则54个字的消息,其它媒体对此只字未提。然而,还是有不少人自发前往北京富强胡同6号,献上花圈、花篮,表达哀思。13天后,赵紫阳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八宝山举行。当天,大约有两千人前往八宝山,然而只有很少一部份人获得当局批准,得以见到赵紫阳最后一面。 姚监复:给这个票是复杂的,就是能去八宝山的。必须先在赵紫阳家里一个本子上签了字,我要去悼念,然后在平安里的一个宾馆,人大的一个宾馆,拿身份证去对这个号,有这个人有这个号,才给一个证。有了证,才能去灵堂告别。 我第一次进的时候是陪朱厚泽进去。朱厚泽在那儿排队,我说,领导人从这边可以进去。我就拉着朱厚泽从侧门进去,领导人的门进去,签了字。签字的上面我印象有乔石的夫人,有田纪云全家写的。我们签了名,出来以后我又看见李锐,我又陪李锐进去。进去的时候,拐过去鞠躬的时候,一个便衣警察说:「你已经进来两次了。」他眼睛非常尖,记人。我说:「我陪着老人进来。」 (赵紫阳的遗体)覆盖党旗的,穿着中山装的。但是赵紫阳的子女要挂的挽联没有让挂,等整个散了以后才让挂。他们留了个影。 姚监复:遗体告别,宗凤鸣大叫:紫阳同志,你冤枉啊! (遗体告别)前一天我和李锐还有宗凤鸣去赵紫阳家,宗凤鸣说,我明天要跟赵紫阳讲,紫阳同志你冤枉啊!要在灵堂上讲。我跟李锐还有赵紫阳的家人都劝他:「老人家,不要讲,不要讲。」据我知道他最后在灵堂转了一圈,跟紫阳家人要握手的时候,退回去了,对着赵紫阳的遗体高声喊:「紫阳同志,你冤枉啊!」赵紫阳的家人把他拉过来。这个老人是非常有感情地高声喊了「冤枉」,在灵堂对着赵紫阳。这是我知道的最后一个细节。 上面也知道,这个人,不能被遗忘。 姚监复:骨灰到现在还在家里,家里不愿放到八宝山。每年清明节或者他去世(忌日)的时候都有人去,今年1月17号我去了。1月17号上午先去鲍彤家里,有三个警察告诉鲍彤:「17、18、19,你不要去赵紫阳家。」因此鲍彤说:「老姚,你去的时候麻烦你(为我)签个字。」我去在那个吊唁簿上写了:鲍彤(不让来,代签),姚监复。 去吊唁的今年很多是平民百姓,还有他老家的农民。所以赵紫阳并没有被人遗忘,上面也知道,这个人,不能被遗忘。 从1989年赵紫阳被软禁,到2005年赵紫阳去世,不到16年的时间,由于他的名字成为中国官方话语中的禁忌,已经有很多中国人根本就不知道赵紫阳这个名字了。赵紫阳刚刚去世以后,北京大学有个大学生竟然以为赵紫阳是「一位老教授」。区区16年,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恐怕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但是对一些中国人来说已经足以长到让他们不知道赵紫阳其人,更不要说赵紫阳如何度过他人生最后的岁月了。△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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