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报消息】
2003年4月9日,上午,我的眼前是美军刚刚占领的伊拉克首都巴格达。

我并未亲临现场。我守候在电视机前分享着那些年轻美国士兵和巴格达人的喜悦。我要立即把那些珍贵的画面纪录下来,使它成为历史而长久保存。

今天是开战第21天,巴格达市中心。象征着统治权力的中心广场四周,停放着许多披满征尘的美军战车。尚有零星枪声。士兵们疲惫散漫地坐在街沿上。巴格达人涌上街头,到处有人向美军欢呼。现在是下午的巴格达。阳光微淡,天上有薄云。

一台摄像机以固定的角度俯瞰着广场中央。人群激动地围在萨达姆侯塞因的巨型雕像下,试图推倒这残暴与不自由的象征。

这是刚刚获得自由的巴格达要做的第一件事。

军队早已溃散,这位生死不明的君王仍然高举右手,向臣民发布号令。脖颈上已套上一条粗大的绳索。绳子打了一个结,绞索一般。但不够长,无法拖曳,于是人们便砸那基座。只有一柄大锤,就轮流砸。浅红色花岗岩饰面砖很快破碎了,露出了里面的钢筋混凝土,看上去十分坚硬。最初的激动过去,人们终于罢手,议论著离开。有人走向停在广场边上美军车队,接下来的镜头是一辆装甲车驶入广场中央,似乎还上了几步台阶,最后停在雕像下。人们欢呼着爬上战车。

那基座很高,即便有那根从雕像颈上垂下的大绳,仍然只有个别最强壮的青年才爬得上去。有些人,爬到半截便力竭而退。一位青年在铜像脚下忙活。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但那动作显然是在拴钢丝绳。然后,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装甲车开始缓缓倒退,但又停下来。画面上长久的停顿可以猜想现场有不同意见的争论。装甲车前面慢慢升起一个A字形的起重架,前倾,如攻城的云梯。然后前进,抵近到铜像小腹部。从坦克上的人丛中,挤出一位士兵,爬上起重架顶端。士兵从怀里掏出一面星条旗,展开。微风吹拂,将那旗紧贴到铜像脸上。这仿佛是一个仪式,一个自由战胜专制的纪念仪式:那士兵想让那面带着他体温的星条旗在巴格达高高升起。遗憾的是,铜像的头部不是一个合适的部位,萨达姆也不是一根旗杆。他于是收起旗,开始操作。先把粗大的起重铁链拴到雕像项间的大绳上,再拉动大绳,把铁链引过来,固定。

在此过程中,人群一直在喊叫、欢呼。站在装甲车上的人群中,有人展开一面伊拉克国旗,雀跃不止,然后又递给刚拴好铁链的士兵。风住了,伊拉克国旗无法展开,也无法蒙在独裁者脸上,完成一个象征自由的仪式。那士兵只有一个选择:把旗套在链环里。这时候风起了,那旗宛若一条领巾,从萨达姆前胸飘向左肩。

万众瞩目之下,战车迟迟没有动作。一个士兵又爬上A字形起重架,将那伊拉克国旗取下。--也许他终于想起:这雕像即将倒下。但应该推倒的仅仅是暴君,而不是暴君曾劫持的民族。

几经反复,不知所措的激情终于凝成明确的意义与意志。战车徐徐后退,绞盘转动,钢丝绳渐渐拉直。

我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向美国东部时间上午10点45分。电视屏幕上显示的当地时间是下午6点45分。

那铜像开始前倾,再前倾该倒了依然不倒,表演出一种令人惊异的杂技动作直到倾斜45度,才颓然扑倒再一拉,才从脚胫处断开,砰然坠地。鞋以及各种手边拿得到的杂物在空中飞舞。基座上,两根锈迹斑斑的钢管从断裂的脚胫里出伸出来,颤动不休。

人们蜂拥而上,踩在倒塌的铜像上欢呼跳跃。

一些挤不进去的巴格达人,在除去了暴君的基座上再次骄傲地展开他们的国旗。

那些年轻的士兵,那些越过海洋越过沙漠终于攻克巴格达的美国士兵,和狂欢的伊拉克人混在一起挤作一团。

最初的几分钟过去,人群中有人抡起了大锤。

当全世界的电视观众再度看到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侯萨因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颗头颅。人们用粗铁链拖着他游行示众,吐口水,脱下鞋追打。左前额破了一个大洞,鼻子、额头、面颊等突出部位在马路上磨得很亮。

今天是伊拉克人民的盛大节日。让我们祝贺他们!

暴君之覆灭是一个重复了千百次的古老的故事。但每一次旧戏新演之际,全人类都激动无比。

由于我们不幸的健忘与怯懦,真理需要不断重复。

以便让所有还活着的暴君颤抖,让所有受尽压迫与侮辱的人们得到鼓舞。

就这样,真理有时候就这么朴素、简单。

──原载《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