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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惨案血泪报导(六)──《南方周末》最后一刻被枪毙的稿子
凌晨 4:00——7:00 9月14日清晨7点,南京汤山刘牧岗村的一条小路上走来了颤颤微微的一个老太婆。她一手柱着拐杖,一手提着一篮烧饼。村里人很奇怪,因为这个老太已经有一年没有到村里叫卖烧饼了。李健和自己的三个堂妹正在玩耍,闻到了烧饼的香味,他高兴地买了2个。自己吃了一个,并将另外一个让三个堂妹分。突然,四个孩子全部倒下了, 血泊泊地涌出嘴角。两个当天死亡,一个最后也没躲过死神。而这个老太婆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当刘牧岗李家乱成一团时,汤山镇简直是炸了锅,而老太的烧饼正是从汤山镇的烧饼铺批来的。 清晨6点,汤山中学门口小卖部的贡新平打开店门,听见学校里有惊叫声。她跑进学校,看到的是一片倒下来的孩子,三十多个孩子在地上滚爬,口鼻的血已染红了水泥地。没有老师在,孩子们哭着抬着同学叫来马自达。同样是小卖部。东湖丽岛工地上的小卖部老板发现,一大早五个民工摇摇摆摆走了出来,一个接一个倒在他面前。一个民工紧紧抓着小卖部的铁栏杆,瞪大了眼睛,喷着血倒下了。接下来,更多的民工一个个倒下,有的倒在了茅坑,一只脚还挂在坑中。难以计数的民工倒在地上,手中还有烧饼的余温。烧饼,一定是烧饼出问题了,当汤山人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出大事了!这个烧饼在汤山镇,无人不晓,是当地人公认的好烧饼,每天凌晨四点,陈宗武的铺子就开张了,每天要用上几百斤面粉。他的烧饼被供应到镇上的和盛园豆浆连锁店,五点以后,会有十多个走街的小贩来批发,通过这些小贩和豆浆连锁店,烧饼被大批量送入学校和企业, 俨然是当地的“烧饼脱拉斯”。于是人们最原始的方式通知着大伙:“有毒,烧饼有毒。”7点左右,当人们从和盛园豆浆店女工段桂红推的早点车旁喊过时,性格直率的段桂红来气了“怎么会呢,我吃给你们看!”她狠狠咬了一个烧饼,人渐渐软了下来。最终死亡。看热闹的人们一哄而散用最大的嗓门喊回了家。“烧饼有毒!烧饼有毒!” 7:00——晚上6:00汤山镇所有的交通工具成了抢手货。倒下的民工被扔上了工地上用来运送建材的卡车,向附近的汤山医院开去。卡车拖着横七竖八的中毒者来回跑了几趟,才将工地上的民工送完。此时的汤山医院已经被中毒的人群占满。医院还没有上班,值班的医生和护士根本难以应付这种场面。作厂中学的6名学生已经死去,并且不断地有人在医院里死亡。人们开始疯狂地拦车,有学生奔跑着到街上恳求小三轮车夫去救人,最早上街的全城一百辆马四达成了救人的主力, 有的运了四五趟。从句容方向驶往南京的伊维柯和大客车被拦下后,有人冲上车去,将旅客拉下来,将病人抬进车内后,直接送往城里的医院。 汹涌而来的中毒者像一股决堤的洪水迅速淹没了镇上的另一所医院——八三医院,并随即开始向外围的麒麟镇医院和孝陵卫医院扩散。在救护车还没有赶到的时候,小三轮和用来跑出租的“黑车”担负起了运送病人的任务。苏AT2902的驾驶员车开到半途,倒在前座上的一名已经昏迷的中毒者突然全身挺直了, 在剧烈抽搐中,两手死死抓住驾驶员的右臂,大喊“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然后便口吐白沫,倒了下去。从6:00到6:40,在这段属于死神大开胃口的时间里,混乱改变了小镇的一切。慌乱中,没有什么秩序可言,自发的营救以及口口相传的消息传播没有能够改变事态发展的局面。此刻,家住神家庄的陈志明正在菜场买菜,想起来丈母娘来家中住几天,便顺带到离菜场不远的烧饼店买了几个烧饼回去给老人当早点。从镇里骑车回神家庄还要二三十分钟的时间,但这已经足够离开了此时的消息传播半径。结果,陈志明的母亲孟江英被烧饼害死了,而丈母娘仍在医院抢救。 7:10左右,家就住在菜场不远的戴兴贵依然没有得到烧饼有毒的消息,他在家中吃了从和盛园买回来的一块烧饼,剩下一块,问女儿戴婷要不要吃,女儿说早饭已经吃饱了,戴兴贵于是开始吃另一块,剩下四分之一的时候,一头栽倒在了家中的沙发上。在言家村,放假在家的9岁的言文彬和4岁的堂弟一块玩,村里一位经常来卖早点的老太经过门口,言文彬跑过去买了一块烧饼,一个麻团,自己拿了烧饼,将麻团留给了弟弟。他拿走了死神的红苹果。7点多钟的时候,汤山镇里警笛声大作。陈宗武的烧饼店和和盛园豆浆店被封掉。镇上的自来水供应也在先前被切断。 8:00,姗姗来迟的宣传车才在周边的农村响起了大喇叭——“不要吃烧饼,有毒……”。 此时距第一批中毒死亡者发现已有两个小时。与此同时,沪宁高速、 中山东路一线,市区所有的120都出动了。中山东路上,每隔一分钟就有警车开路的120救护车呼啸而过。全城的车停顿下来。最近的军区总院一度送来500名中毒者,无力安排,立即转院,于是一家家医院被疯狂的车辆注满了。钟山医院、454医院、八一医院、鼓楼医院、工人医院、省人民医院……11所医院才吸完了中毒者的洪流。吸留了200名中毒者的军区总院是人数最多的,而医生最初的绝望也是最大的。第一批送来的20名中毒者几乎全部死亡,而一线医院没有验毒的设备,无法当场得出结论,医生面对四肢抽搐,同时口鼻喷血的病人一时难以应对。“最困难的是抽搐的病人,难以在呼吸道插管,很难同时解决呼吸与抽搐的问题。”中毒者最大的反应是抽搐,在454医院, 71岁的老人秦明玉双手与腿绑在了床上,尽管洗了胃,毒素已进入肝脏,整个床因为大抽搐而咯咯作响,老人在拼命喘气。而他八岁的小孙女韦婷因为吃了爷爷买的半块烧饼已死亡。不少抽搐者倒地后,用脚划着扇形。重复抽搐导致死亡。 一些死者死在了医院台阶上,一位哈尔滨民工因为剧痛咬断了自已舌头,当护士把舌头塞回时,已经死亡。9点多钟的时候,得到消息的家长和寻找亲人的家属陆续赶来。亲人的名字在医院里回荡,在汤山,从八三医院到镇里的小路上人山人海。有人在放声大哭,在看到亲人的尸体后,有人当场昏倒。10:00,仅在汤山中心卫生院收治的300人中(其中后来转到市区一部分) 死亡11人,八三医院收治的85人中死亡5人。截止14日当天晚上8点,死亡人数已达41人。此时至少有800人中毒。军总院的门诊大厅230多平米内堆满了中毒者,从大厅到住院部100米长廊排满了中毒者,而院中心的广场也被起用了,来往于大厅与太平间的停尸车载着蒙白布的尸体没有停过。死了二十人后,运尸车换了一条秘密通道。从此军总死亡数字再没有正式透露出来。 各医院有医药中断的现象,卫生局紧急调药。 实际上医院对此症状并无特效药,毒鼠药主要是不停抽搐和呼吸困难致死,并无口鼻出血现象,而这次中毒却出现大面积人群口鼻眼喷血,专家怀疑毒鼠强可能是夹有氰化物的复方鼠药,这也是一度从市疾病控制中心传出氰化物说法的原因。仅军区总院就有400名医护人员投入抢救,包括80高龄的黎介寿院士,“这并不是说专家医生越多越有用,关键是抢救的时间。”该院一位医生认为“因抽搐引起的呼吸困难,只要导致脑细胞缺氧三分钟,脑细胞死亡不可复原。这时即使回复心跳,病人也可能成为植物人”。在抢救中,医生主要用药让病人解缓抽搐,同时供氧洗胃,而挂盐水也仅是建一药物通道,并无良方。因此还有大量人群在昏迷状态。在最早一批人群死亡后,死亡数是稳定了,但在昏迷期的病人情况一时很难好转,而孩子有可能影响智力。 在半夜两点,记者试图摸进军总院,在独立的老楼,五六位警察看守,同时有七位公安巡逻。在一些特殊人员帮助下记者终于设法进入三楼采访家属。所有护士对记者提问沉默。在这种控制下,连病人家属也不能再进入,因此抢救的结果,在短时间是无法知晓。这也是引起广泛猜测的根源。 9月14日晚6点,记者来到汤山。 汤山已经有很长时间见不到雨水,但从当天下午开始,飘起了细雨,气温似乎在骤然间降至了冰点。路灯昏黄,警灯闪烁。在汤山镇的街上,行人稀少。劫后余生的人们蹲坐在家中,惊魂未定。在汤山中学门口的传达室里,桌上摊着在市内各大医院的学生名单。该校共有80多名学生在这次事件当中中毒。一位女青年一言不发,默默翻看名单,刚翻到第二页,眼泪便流了下来。在一间亮着灯光的小吃铺里,老板王忠武刚刚从八一医院赶回来,他的姐夫唐平建在上午中毒后经抢救刚刚脱离危险。在八三医院的门前,依旧不断有人冒雨赶来寻找亲人的下落。没有找到人的亲属怔怔地站在门口。9月15日,当新的一天来临时,街上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互相打听着熟人的消息。有关中毒死者的各种说法迅速地开始在民间流传,各种消息莫衷一是。官方的报道写的是“中毒二百多人,死亡多人。”多等于几,记者想知道答案。 为了寻找死难者的家庭,在乡间的小路上,记者坐着机动小三轮挨村挨村地打听。记者与24位死者家属见了面。在言家村,言文彬的父亲呆坐在家中,9岁的言文彬已经死去。4岁的堂弟言文杰大难不死,但他似乎还不能懂得死的含义,但却知道“以后再也不要吃烧饼了”。 从六合到汤山来打工的赵守华的亲属瘫坐在地上,一边喊着赵守华的名字,一边哭号“你是来打工的,不是来送命的啊……”。在刘牧岗,本文开首提及受灾最重的李红奎精神恍惚,蹲在地上,被记者请坐在凳子上没有说到两句话,身体往下坠,弓着腰,抱着头,又蹲了下去,一言不发。他自己的孩子李亚群慧和另外两个弟兄家的孩子李文、李健都已经死亡。孩子死去两天了,呆呆的妈妈还紧紧攥着李亚群慧的书包,仿佛能抓住什么。记者见到的几乎所有家属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悲情,很少的话,对来客很少地注意突如其来的打击在他们的情感中形成了真空,没有东西去填补,也没有东西去释放。在家庭未来放在独子身上的小镇居民,失去孩子,而年纪已四十多岁的父母们,灾难抹去了家庭的未来。灾难已经改变了小镇的社会生态,形成了特殊的无后人群。根据各医院的死亡数字汇总,截止17日,死亡人数在60人以上。但16日以后,由于抢救情况封锁,此后的死亡人数无法证实。外界所传死亡100人以上的说法,本报未能证实。为了从其它渠道证实死亡数字,记者扮成死者家属来到南京石子岗殡仪馆。在试探性质的交谈中记者发现连馆中的花匠都被告知不能对外说实情。记者从工作人员与警察和一位人员中得知,15日此馆火化了20具中毒尸体, 16日暂停,17日是13具,而句容分馆在17日前是9具,上坊殡仪馆是18具。总计60具。而执勤警察称死亡远不止此数,不少尸体仍在停尸房。阴风馊馊的殡仪馆,到处是哭天抢地的人群,在十分钟内记者目睹了两批追悼者中两人被送上了救护车,一人昏迷在地。然而让记者印象最深的却是一大队沉默的人群,一个瘦弱的女孩咬着牙抱着***相片,后面是没有一记哭声的人群,整个队伍沉重得象一块铁。而一种恐怖象流沙静静地滑落。 ……部分死难者名单为 言文彬 9岁 汤山镇言家村 李亚群慧 7岁 汤山镇刘牧岗村 李健 12岁 汤山镇刘牧岗村 李文 10岁左右汤山镇刘牧岗村 韦婷 8岁 句容新塘小学学生 彭合娟 16岁 作场中学初三 汤山镇孟塘村 言兵 11岁 作场小学学生 王婷 16岁 作场中学初三(8)班 李栋梁 16岁 作场中学初三(3)班汤山镇沿村六组 张浩 17岁 汤山中学高一学生 汤山镇雪里安村 范旭芮 14岁 作场中学初三(1)班汤山安基山铜矿 陈云 15岁 作场中学初三 汤山九华山铜矿 顾健文 15岁 作场中学初三(2)班 金文娟 15岁 作场中学初三(2)班 陈吉 15岁 作场中学初三(2)班 刘兵 26岁 驾驶员 陈达村26号居民 刘强 27岁 汤山镇青林大队 段桂红 32岁 和盛园豆浆店伙计 戴兴贵 40岁 采石场工人 汤山镇居民 贾丛信 74岁 南京工程矿山公司退休职工 孟江英 82岁 神家庄56号居民 赵守华 38岁 东湖丽岛工地民工 南京六合人 邵学生 东湖丽岛工地民工 扬州仪征人 让我们的心陪伴着你们! (上海与南京多名记者对本文亦有贡献,因为正当的原因,无法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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