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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六七年夏末秋初湖南道縣農村大屠殺紀實(二)
 
章成
【人民報消息】腥風血雨後,殺人者如是說……

道縣大屠殺10年之後。

高牆。電網。零陵地區的監獄接待室。

幾經周折,我們見到了道縣大屠殺的幾個主要指揮者和兇手。

一、黨叫幹啥就幹啥

關有志,原清塘區武裝部長,「紅聯」營江前線指揮部總指揮。

他來了,腳步沉重,身材魁梧,一雙大眼炯炯有神,隱隱透出當年的威風。他沒文化,是個大老粗,說話還直率。這樣的人,頭腦簡單,是典型的當年共產黨的軍隊幹部和地方基層幹部形像。他說:

我50年當兵,在部隊人了黨,提了幹。58年轉業回道縣,任縣郵電局指導員。領導看到我工作有魄力,積極肯幹,就派我去清塘區擔任武裝部長。搞了八、九年,搞出了一點成績,65年67年先後出席了湖南省軍區和廣州軍區學毛著先代會(全稱爲: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先進分子代表大會)。67年8月1日建軍節,縣裏還因此獎勵一臺大拖拉機給我們區。我從來沒受過任何處份,總是黨叫幹啥就幹啥。你想,沒有共產黨毛主席,像我這樣的大老粗能當上幹部嗎?我天天學的就是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聽到的都是階級敵人搞破壞,要變天要復辟,蔣介石要反攻大陸,我這個管槍的,怎麼放心得下?文革武鬥時,造反派搶了武裝部的槍,又聽說四類分子要變天,反攻倒算,造紅色政權的反,我就自覺地站到「紅聯」這一邊。縣武裝部、老領導也都是支持「紅聯」的嘛……判我的徒刑,我沒怨言;就是殺我的頭,也沒有怨言,後果太嚴重了嘛!但判決書上說我在全縣部署殺人,我想不通。當時,我請示這個,請示那個,沒一個答覆,沒一個人說殺不得人,沒一個人出面制止。我一個區武裝部長怎麼負得起那麼大的責任呢?

二、判我的刑,我想不通

關有志應該說的是真心話。值得一提的是,有些人被抓起來,被判刑,並非因爲他們在那個腥風血雨的8月指揮殺人或親手殺了多少人,而是因爲他們明明得到有關方面下達的制止濫殺的指示後,仍然我行我素,繼續犯下令人髮指的罪行。於是性質就不同了。祥林鋪區區長袁禮甫就是這樣一個轉化成敵我矛盾、並被抓起來判刑的人。

在殺人的高峰期,零陵軍分區曾將道縣殺人的情況上報,湖南駐軍四十七軍轉發了這份電報:

…各方反映和部份查證,道縣近來四類分子活動囂張,散發反動傳單,兇殺貧下中農,進行反攻倒算,組織反革命組織,陰謀暴動。在縣武裝部和公安機關癱瘓的情況下廣大貧下中農惟恐四類分子翻天,有的主張採取行動。各地從七月以來,特別是從八月二十二日以來,據不完全統計,他們用鳥銃、鋤頭、扁擔等,共殺死四類分子(包括少數四類分子子女)207人,其他縣區也有類似情況。我們認爲,對殺人兇手和四類分子中作惡多端、活動囂張、企圖翻天的可以依法懲罰外,四類分子不宜濫殺,四類分子子女不應視爲四類分子,必須按照政策團結教育,不能混淆專政對象和非專政對象的界限。這樣才便於爭取四類分子,如楊家公社與寧遠交界處有77個四類分子(包括少數子女)因怕殺或企圖暴亂,外逃集結上山頑抗……

由於當時特定的歷史條件,這份電報只能是據「各方反映和部份查證」的,因此所反映的情況基本上是不實的。如說四類分子「散發反動傳單」,實際上是臺灣國民黨空飄的傳單。又如「組織反革命組織」一說,現已查明,當時四個區報上來的7個「反革命組織」全部是假案。至於「兇殺貧下中農」、「進行反攻倒算」等等,更讓人一頭霧水。但這畢竟是第一份表態反對濫殺的文件!

道縣「紅聯」營江前線指揮部,懾於各方面的壓力,召開了各區幹部會議,討論制止殺人問題。然而,殺人風既已颳起,誰都想證明自己正確,自己比別人更革命。長期的革命教育已讓投機者們得出這麼一個簡單的結論:既然階級鬥爭是你死我活的,既然四類分子是階級敵人,那麼殺四類分子也是應該的,是革命的行動。至於四類分子與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革聯」究竟有什麼關係則沒人去理會了。

開會不久,祥林鋪區的公安助理員、區法院幹部蔣光德悄悄溜出會場,給區長袁禮甫打電話:「……以後,該殺的可以殺,但要批了才能殺……看情況,馬上就要剎車了,以後動手就沒有現在這麼方便了。形勢要求我們抓緊點。」

袁甫禮雙目緊皺,似乎因自己大意而失去了什麼機會一樣。哪次運動他老袁落後過別人?這回也得做出個像樣的來!他立刻召開會議,謀劃、佈置祥林鋪區來個「大掃除」!祥林鋪區的基幹民兵被緊急集合起來,召開殺人誓師大會。會上,袁區長作總結髮言:「這次任務光榮又艱鉅,我相信同志們一定能圓滿地完成……三天後,上來會師,我們等待同志們勝利的消息!」經久不息的掌聲。

會後,殺豬勞軍。在震耳欲聾的鑼鼓聲中,袁禮甫帶領幾名區社幹部爲120名雄赳赳、氣昂昂的民兵送行。望着他們兵分四路,在剛剛收割了的田野上,漸行漸遠,袁禮甫心中激盪起一種叱吒風雲的豪情。

三天後,這120名民兵,遵照指示,準時回到了區指揮部彙報戰果:三天內共殺569人。

如今,袁禮甫爲他的「大掃除」坐坐牢,照理應當是無怨而有悔的了。然而結果卻讓我們失望。袁禮甫是由獄警小林帶到接待室的。他同關有志形成強烈反差,身材矮小,巧舌如簧,眼睛看人卻總是很恭順的樣子。他說了許許多多的當時的歷史背景和客觀因素,就是不從個人主觀上找原因,當然也就談不上所謂良心的懺悔了。他說:

「判我的罪脫離了當時的歷史事實。要尊重歷史,尊重事實。從開始殺人到結束,我沒見到上頭有誰出來講一句殺人是錯誤的。只講造反有理,革命無罪;相信羣衆,尊重羣衆的首創精神……我不能超越時代。要我負主要責任,不合理。說我對蔣光德的話有所發揮,是的,也許我多說了幾句,但是當時那個情況,全國上下人人都在講大的,多說幾句和少說幾句有什麼區別?再說當時整個民族都神經不正常了,怎麼能要求我一個人保持清醒呢?現在來判我的刑,我想不通。」

又一個「想不通」。是否所有參與那場大屠殺的人和被殺人的親屬朋友以及更大範圍的人都對那場文化大革命抱有這樣或那樣的「想不通」呢?這實在是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疑問!

三、舉手表決

周光國,原祥林鋪區涔江公社赤壩塘大隊貧協主席。

他看上去挺老實的,瘦小的個子,一身髒兮兮皺巴巴的衣裳;毫無生氣的臉上透着病態的焦黃,小眼睛怯怯地瞅着我們,不知找他的是什麼人。你做夢也想不到,這樣的人也會殺人,也曾威風凜凜掌管着生殺大權。在我們再三「不要緊張」的勸慰下,他才心有餘悸地說了起來,話一說開,倒有點收不住的架式:

文革殺人那陣,我在祥林鋪公社赤壩塘大隊當貧協主席。上面說:人家把刀都架到貧下中農的脖子上了,你們還睡得着覺!……那天,大隊召開各生產隊幹部和骨幹分子會議。人到齊後,支部書記唐紹志組織骨幹討論,看殺誰不殺誰。他提一個名,大家討論一個,然後舉手通過。本想只殺幾個應付應付上頭。可是,那種場合下氣氛一下子緊張得不得了。我們這個大隊有三個村子:上週家、下週家、唐家。他們唐家的人就護唐家的人;我們周家的人也都向着周家的人。唐紹志頭一個提到周家的富農周玉良,唐家的人一致同意,全部舉手;周家的人卻沒有一個人作聲。等到提到唐家的地富,周家人也一致喊同意,也全部舉起了手,唐家的卻沒有一個人作聲。你要殺我隊上的人,我就要殺你隊上的人,比着幹,唐家出一個,周家也要出一個。我一看那種場合,就曉得,要麼一個殺不成,要麼就全部殺光。最後決定12個全部殺光……我們選了一塊靠山頂的草坪,把地富牽到坡邊一排跪着。我把一百多個民兵分五排站好,都與地富面對面站了,兩個對一個。有鳥銃的站在前三排,我們大隊過去常和別人搞械鬥,家家戶戶都有鳥銃,後來民兵又制了一點。拿梭鏢、棍棒的站在後面兩排。還有看熱鬧的也都自動站到後面去了。安排好後,我哥哥周光保手發軟,不敢打,我就要他站到一邊去喊口令。我也是基幹民兵,就和唐紹志站在第一排,槍口對準周玉良。光保正要喊口令,何壽娥突然哭了起來求情:「你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還有三個月的嫩毛毛。」她喊了幾遍,對這個喊又對那個喊;那個時候,誰還敢理她?「一、二、三——放!」光保一聲喊。我的手發起抖來,鳥銃上的鵝弓嘴費了好大的勁才扳開。一排開完槍,從兩邊退下,二排接着上;二排開完槍,三排上;四排、五排的人用梭鏢戳、棍棒打,接着一窩蜂用石頭砸一陣……

回到家,我好像打了一場擺子,渾身稀軟,一頭倒在床上,心口嘭澎亂跳。剛躺一會,聽到門外有人說,山上有人沒打死,已經站起來互相解索子了。我一翻身爬起來,跑到門外,看見周永斌、周發亭和大隊治保主任唐紹木幾個人正在動員民兵去補火,好話講了一籮筐,就是沒有人肯去。他們幾個見了我,又喊我去。我說這下子不舒服得很,也沒去。他們幾個只好親自去補火。唐紹木在公社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搞過,山歌子打得好,他一個人走在前面,邊走邊唱:「叫你殺,你不殺;叫你奪(刺殺)你不奪;千斤重擔我來挑……」他們補火回來講:過了河,看見毛田拐在鋤紅薯草,周永斌就對他說:「田拐老頭,坡上有幾個沒搞死的地富,你去給我敲死了,大隊給你五塊錢。」那個時候,五快錢作得蠻大的用。毛田拐是個老單身,到過朝鮮,是復原軍人,膽子大,家裏又窮,聽到這話,二話不說,抗起鋤頭就去了。上到山上,確實還有幾個人沒斷氣,在那裏哼,他就一鋤頭一個,把沒死的都敲死了。他還從死人身上解下兩條汗巾,拿回家去,因爲死人的汗帕可以避邪,紮了可以長壽。下了山,又過河來到大隊部,打了張條子領了五快錢(這張條子1986年還存方在處遺工作組的檔案材料中。——筆者注)。

哦,你問那個嫩毛毛?那沒得哪個打,沒得哪個打得下手。毛田拐也沒打。放到山上沒人管,那天晚上,還有人聽得哭聲……

◇ 不堪回首,一羣弱女子的悲慘命運

一、「開大鍋飯」

她本是貧農的女兒,1966年10月,經人介紹與下蔣大隊的陳高肖結婚。陳家成份高,姑娘開始不願意,後來聽說陳高肖的父親雖說在國民黨縣巢康憊厥椋詠夥啪親齬畢祝σ訓止輝偎狄豢蔥』鎰櫻撕竦潰Q淮恚艹鑰嗄屠停簿屯飭恕;楹笮×嬌詼鞫靼莧萌訟勰健<刀實娜嗽蚵鈁飧齙刂麼套佑醒薷!?p>8月26日晚,陳高肖正在洗澡,民兵陳高友把他叫走了。陳高肖一進大隊部,馬上被五花大綁起來。大隊貧協主席陳登義用梭鏢在他腿上捅了一槍,痛得陳高肖大叫:「哎喲,你們要殺人呀!」陳登義也不答話,把手一揮,旁邊七八個漢子一湧而上,亂棍齊下,像打牲口一樣把他打死了。陳登義還把陳高肖和另外兩個照樣打死的地富子弟的腦袋用馬刀砍下來,以示其革命堅決。

噩耗傳來,女人嚇得暈了過去。第二天一早就跌跌絆絆跑回了孃家朱家灣。

田廣洞大隊民兵營長義正希聞訊帶着民兵追到朱家灣,又把她押回了大隊部。

爲什麼一定要把這個女人追回來呢?用陳高友的話來解釋就是,「朱家灣、倒水洞一帶,地主婆都給貧下中農開了大鍋飯,我們這裏爲什麼就不開呢?」「殺都殺得,哪裏還有搞不得的道理。」獐頭鼠目的陳錫位招呼民兵們,「大家吃飽些,攢足精神開大鍋飯啦。」這羣民兵在大隊部裏吃飽喝足了,就把陳高肖的妻子拖了出來。頭一個上的是二十來歲的陳高友。女人死死護着自己的下身,拼命反抗。四十多歲的陳錫位就把馬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再動,就殺了你!」女人感到腹中的小生命似乎動了一下,她想到幾天前被砍頭的丈夫和腹中的孩子,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說,「你們要了我的身子,就不要殺我了。」陳高友伸手就去撕她的褲子。女人說,「你莫撕,撕爛了,我就沒得穿了。我自己脫。」女人又哀求,「你輕一點,我肚子裏有毛毛。」陳高友嬉皮笑臉地說,「就是要重點,一個地主崽子,壓壞了有什麼要緊?」他發泄完後,還順手從女人的衣袋裏掏走了20元錢和4丈布票。接着是陳登義,也是殺害女人丈夫的兇手。這位貧協主席,早就對身下這個美麗的女人垂涎三尺了,今夜如願以償。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當第十二個「開大鍋飯」者從女人麻木了的身上爬起來時,雞已叫了三遍。太陽出來了,人們覺得應該表現出大公無私的風格,便將氣息奄奄的女人抬到老單身陳高月家,強迫她嫁給這個貧下中農。當晚,她又飽受陳高月的蹂躪。女人恢復神智後,乘人不備,逃回了孃家。後來,腹中胎兒早產,產後十天死亡。

這些禽獸不如的傢伙,粗看清一色的貧下中農,細查卻不對了。讓我們按照輪姦順序,看看他們是一些什麼貨色吧:一號,陳高友,賭徒。二號,陳登義,原系貧協主席,後因貪污免職,殺害陳高肖的主要兇手。三號,陳錫位,五毒俱全,因貪污公款、姦污婦女、逼死人命被判過刑。四號,陳高和,文革中涉嫌報復蓄意殺害一名郭姓社員。五號,陳吉光,當時較年輕,是一個外號叫「災豬鬼」的二流子的兒子。六號,陳高仇 賭棍,曾故意毒死集體一塘魚。七號,鄭某某,遊手好閒之徒。八號,陳某某,賭徒。九號,陳某某,曾貪污公款。十號,陳登積,慣偷。十一號,郭發清,賭徒。十二號,陳高輝,麻瘋病患者,曾姦污過婦女。當這樣一些人手上有了權力和刀槍,還有什麼樣的事情幹不出來!

二、離預產期僅僅一週

再過一週,19歲的唐水蘭就要做母親了。她興奮也有點緊張,細心感受着孩子的跳動,揣測着是男孩還是女孩……孩子的搖籃做好了,尿布也一疊疊整理好了,還有小衣小襪的,都準備妥當。孃家還送來了一擔鴨子。

然而,8月下旬驟來的腥風血雨無情地毀滅了一個未來母親的一切。唐水蘭孃家的成份不好,她也就無從逃脫厄運。丈夫這邊的「貧下中農最高法院」派民兵張天沙送她回下柳大隊與孃家人一道接受審判;而下柳大隊也派了民兵唐某某來「接人」。

正是夏末秋初,大白天的氣候特別炎熱。唐水蘭挺着大肚子走得慢,三人走到一座茶山時,太陽都偏西了。兩個民兵有些不耐煩了,悄悄合計:既然送她回孃家去殺,還不如就在這茶林裏搞掉算了,省得麻煩。當時張天沙才二十多歲,一身蠻牛勁。他抽出隨身攜帶的一根鋼條,猛地朝汗水淋淋的唐水蘭刺去,鋒利的鋼條從背部直穿腹部。唐水蘭一聲尖叫,回頭憤怒地望着兇手。張天沙上前一把扯下唐水蘭的褲子,看到胎兒在肚皮裏猛跳。他又抽出背上的馬刀,在唐水蘭肚皮上劃了兩下,胎兒就伴着血漿流出來了。唐水蘭本能地伸出雙手去抱自己的孩子,但沒抱住,人就倒下去了。只有兩隻血淋淋的手固執地伸向遠方……張天沙回到隊上,四處炫耀:「媽的,我左右兩下一劃,毛毛就出來了!」

三、要麼嫁人要麼去死

這地方叫竹山園子,一片綠油油的楠竹在微風中細語婆娑。

那天下午5點,一陣悽慘的叫聲打破了這裏的寧靜。大隊「貧下中農最高法院」的人扭着回鄉度暑假的小學老師向雨生和他的妻子兒子,來到竹林中的一口地窖邊。一方是苦苦哀求,一方是厲聲吆喝。這一家三口很快就被推下了地窖。兇手們又將柴草點燃,丟進窖中,濃濃的煙火吞噬了絕望的慘叫。但悲劇還沒有結束,因爲向雨生還有一個漂亮的18歲的女兒在家裏。他們留下她,是因爲他們中的某某想娶她。這人太窮,年過30還是一條光棍。他們回到向雨生家時,向的女兒向麗麗正伏在地上哭泣。他們揪住她的頭髮問:「你父母已判處死刑死了;你要想活,就嫁給我們貧下中農。」向麗麗聽到父母死了,一下子放聲大哭:「我要我父母親,我不要嫁人!」

兇手們見她不識抬舉,馬上押着她往竹山園子走。一路上不少社員圍觀,見她面色蒼白,頭髮凌亂,不停地喊:「我不要嫁人。我要父母親!」到了地窖邊,殘煙仍在往外冒。兇手們用棕繩捆住她往洞裏丟時,給她最後一次選擇:「只要你答應嫁給何某某,我們就馬上放了你。」

向麗麗停止了哭泣。也許在這一瞬間,她才意識到死亡的可怕,生命的珍貴。在當時的道縣,許多出身不好的女孩子就是如此在刀口下屈從嫁人,而換回一條性命的。可是,這時對向麗麗來說,時間也是奢侈的了;還容不得她答應與否,那夥人中的一個早已不耐煩了,一個狗崽子的女兒這樣不識好歹,還留着做什麼!他舉起一把鋤頭,狠狠地朝這個剛滿18歲的姑娘頭上挖去……

那時,天還沒有黑定,竹篁襯映着晚霞,如一幅鮮活的水彩畫;但向麗麗和她的家人再也看不到這般美麗的景色了。

比起向麗麗,這三姐妹的命運似乎要幸運一些。她們都是同一個大隊的,都只有17歲,父母也都在濫殺風中被殺害了。她們都姓塗,名字分別叫涂月華、塗美珍、塗秋蕾。

那是一個炎熱的中午,三人像牲口一樣被關進了公社的農貿市場,關在一起的大大小小有七十多個人,多數是未成年的小孩。血腥的恐怖已達到了極致,人們的神經麻木了,就連小孩也不會哭了。他們就那麼蹲在地上,眼光無神地一片沉默,等待着某個時刻「貧下中農最高法院」一聲令下,把他們送上屠場。這時,一個區裏的領導路過這裏,見人堆裏有那麼多小孩,順便說了一句,「小孩就不要殺了嘛。」

就這麼一句話,竟然救下了四十多個少男少女。其中就有塗氏三姐妹。

她們又被送回大隊關着。晚上,當她們一面慶幸自己倖免於死,一面爲失去親人悲痛時,大隊貧協主席下達命令,指名道姓要她們嫁給本大隊的三個男子,其中一個還是個傻子。在兇手們看來,這無論如何也算網開一面了。然而三姐妹的回答卻出乎意料,竟沒一個願意嫁人。大隊「最高法院」的人火了:「不嫁就殺了你們!」

她們異口同聲回答:「殺了也不嫁!」

於是,她們被捆起來,受盡種種折磨。後來,她們中的兩人在夜裏冒着被殺的危險逃走了。另一個因被指定要嫁的那個男人的哥哥從部隊來信反對,嫌她成份太差,事情才作罷。

三姐妹在死亡與尊嚴面前,勇敢地選擇了後者,這無論如何也是沉沉暗夜裏的一線亮光,她足以讓我們在回首那段瘋狂而血腥的日子時不至於愧然失語,也讓我們有勇氣作爲人繼續好好地生存下去。

未完待續

文章網址: http://www.renminbao.com/rmb/articles/2002/3/5/19495b.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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