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就有這樣幸福的人。
1966年夏末,著名翻譯家傅雷和夫人朱梅馥不堪忍受屈辱,先後自盡。他們的兩個兒子一個在國外,一個在北京,都無法前來奔喪,而他們的親戚、朱夫人的胞兄一家也處於「有今天不知有明天的地步」,因而骨灰一直無人認領。一天,一個年輕的姓高的姑娘突然來拜訪朱先生的親屬,商談領取傅雷夫婦的骨灰盒並轉存到公墓之事。據她講,她並不認識傅雷一家,只是喜歡讀他翻譯的書,喜歡聽他家裏傳出的音樂。當她聽聞傅雷慘死,便義無反顧地決定保存他們夫婦的骨灰。在朱先生親屬的幫助下,姑娘的心願終於達成了。
但是不久,「造反派」抄了朱先生的家,姑娘的來信和骨灰存放證也落入了「造反派」的手中。造反派找到了姑娘的家,並將其強行帶走,姑娘的身後留下的是父親的斥責聲和母親悽悽的哭聲,但是姑娘卻相當地鎮定。在「審訊」中,當姑娘被問到爲何要去領取傅雷的骨灰、爲何要匿名給中央寫信、是否有人指使時,姑娘的回答是:「對傅雷的崇敬,對傅聰的愛慕,對他們一家的同情,我完全承認。這是我的全部認識和徹底坦白。至於處理,你們憑政策吧。」在被逼問了一晝夜後,不知是什麼原因,姑娘最終被放了出來。
當十四年後傅雷夫婦的冤屈大白於天下時,朱先生的家人找到了這位善良、勇敢的姑娘。她平靜地說道:「一切總算已經過去了。但願春永在,波長平!」
想必傅雷夫婦地下有知,也必會感念這溫暖,必會爲有這不曾謀面的知音而慶幸。
而同樣在那充滿了冷酷的歲月中,兩次被打成「大右派」的經濟學家顧準卻是在生前體會到了這人間的溫暖。從不願說謊、不願落井下石的顧準自然在那是非顛倒的歲月中難逃噩運。在被打成「右派」後,妻子和他離婚,5個孩子和他斷絕了關係。1974年,當他被確診爲癌症晚期住院時,沒有一個孩子來看他、照顧他,但是老朋友駱耕漠、陳易、林裏夫、張純音等卻不避嫌疑來到醫院護理他,讓他「痛並快樂着」,並讓他帶着這人間無比珍貴的溫暖告別人世。
顧準是不幸的,直到臨終也未能見到子女和老母;顧準又是幸福的,因爲他在黑夜中收穫了讓人淚下的溫暖,讓他還不至於對這個世界徹底的絕望。
如傅雷,如顧準,擁有這樣的溫暖是何等的快樂!而這樣的溫暖曾讓多少人在那充滿了邪惡的暗夜中堅強地活了下來,並將自己的故事刻在了歷史行進的軌跡中。
十年前,我也曾感受到了這樣的溫暖。當我因爲信仰被迫離家躲避時,一個朋友不顧丈夫的反對讓我住在了她的家中。「信仰有什麼罪?又沒有犯法?」就在她的家中,我度過了出國前的幾天。至今,這溫暖仍洋溢在我的心間,不曾消退。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黑夜中,有善良做底色,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