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奶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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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太太伸出手,摸索着慢慢地捧起那隻缺了口的碗,不禁又暗自嘆了口氣。兩年多來,兒媳婦總是以這隻破碗盛飯給她吃,而下飯的菜,離不了蘿蔔乾或醬瓜,又不許她上餐桌,所以每到用餐時刻,只能在自己房裏,咀嚼那份無助和寂寞。
吃完飯,林老太太顫巍巍地又摸索到廚房,倒了半碗開水喝,然後再杓了瓢水,洗那隻破碗。這是她餐後的工作,因爲兒媳婦是從不洗那隻破碗的。
「媽,奶奶眼睛看不見,爲什麼不能幫她洗碗?那碗破了,怎麼不換一隻呢?」林老太太聽見小孫女佩芬對她媽媽說的話。
「小孩子懂什麼?她七十多歲,又瞎了眼,在家吃閒飯,已夠我煩了,還要洗她的碗?」兒媳婦又提高嗓門說:「有那隻碗就好,換什麼?她看不見,如果摔破了,又得再買,錢可不是好賺的。」林老太太雖然聽慣了兒媳婦的冷嘲熱諷,但免不了拭了一下眼角的淚珠。
年僅十四歲的佩芬看不慣母親對奶奶的態度,可是她不敢頂撞,因爲在家裏母親有無上的權威,就連她父親林文山也得看母親的臉色行事,否則整個家庭必鬧得雞犬不寧。
林老太太把碗洗後擱在紗櫥內,又摸索着回房。屁股剛捱上床沿,佩芬躡着腳走了進來,她偎在奶奶懷裏,輕聲說:「奶奶,您恨不恨媽媽?」
林老太太癟着嘴說:「奶奶已是風燭殘年了,有口飯吃就該滿足了,不該有恨,何況多年來也已習慣了妳媽媽的嘀咕。」話是這麼說,但林老太太還是嘆了口沉重的氣。
「小芬啊!妳野到哪兒去了?還不快去睡覺。」兒媳婦的尖嗓又拉開了。
佩芬走後,林老太太在床上躺了下去。上了年紀的人睡眠時間都很短,白天又睡不着,只好躺着打發單調的時刻,不禁想起了老伴。
林老太太的老伴是一家公司的負責人,由於經營得法,錢是賺了不少。而林文山就在父親的公司裏當經理,兒媳婦則是公司的會計小姐。由於林文山是小開,長得也不賴,日久生情,就這樣兩人結了婚。
兒媳婦娶過門後,倒也懂得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還算不錯。但林文山個性懦弱,對老婆百依百順,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倆老看在眼裏,也不好說什麼,人家夫妻恩愛,做父母的總不能嫉妒。
日子就這麼樣過去了,兩年前林老先生突然因腦溢血,一命嗚呼。於是順理成章的林文山成了公司的負責人,也繼承了一筆不算少的財產。
人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林老先生逝世後不久,林老太太的眼睛也瞎了,更糟的是兒媳婦變得苛薄、跋扈、不孝,甚至把婆婆當做累贅,從此林老太太便在黑暗中殘喘苟活。兩年了,好漫長的時光,而那隻破碗,也陪伴林老太太渡過了七百多個沒有陽光和歡笑的日子。
幾個月前,林文山在家裏舉辦一個宴會,宴請一些業務上有來往的客戶。客人未來到前,兒媳婦一再對林文山說:「待會客人來時,告訴妳媽,要她待在房裏,千萬別出來,今天請的都是有體面的人,別讓那瞎眼的老太婆丟人現眼,有損你的名譽,又影響生意。」
林文山唯唯諾諾,惟命是從。於是林老太太只得餓着肚皮,孤伶伶的呆坐在房裏嘆氣。直到宴會散後,林文山才捧着那盛着殘羹剩菜的破碗進來。雖然早過了用餐時刻,但有得吃總比餓肚子強。
林文山的十九歲兒子宗華終於放暑假回家了。晚餐時,他母親又是魚又是肉,大塊大塊的直往兒子碗裏堆。宗華嚷着:「夠了!夠了!媽,我吃不了那麼多。」然後轉頭對母親輕聲說:「媽,可不可以也請奶奶她老人家出來,我們全家一起用餐?」他母親嚥下口飯,說:「她瞎了眼,什麼都不方便,在哪兒吃都是一樣,而且她也習慣了在房裏吃。」可是宗華明白母親的心理,他暗自決定想辦法改變母親對奶奶的態度。
不久,宗華有個摯友來訪,聰明的他爲他們想出了一個辦法。當兄妹倆偷偷的把這個辦法告訴奶奶時,林老太太不敢答應。宗華急着說:「我們是爲您好,您就照着做吧!」佩芬也說:「老師告訴我們『百善孝爲先』,媽實在太不該了,您答應吧!」宗華接着說:「奶奶,您能容忍一個不孝的媳婦,可是我們卻不願有個對婆婆不孝的母親。奶奶,就這麼決定了。」林老太太終於勉強的點了頭。
那個週末用晚餐時,照例見不到林老太太的影子。當宗華讓一個湯匙掉落,碎片散了一地時,林老太太懷着一顆忐忑的心,摸索着到飯廳。宗華的母親看到,立即叫了起來:「妳出來幹什麼?還不給我回房裏去!」此時,林老太太的手一鬆,那隻破碗掉到地上全砸碎了。
兒媳婦高八度的嗓子立刻響了起來:「妳要死了!敢把碗摔破,今晚妳別想吃飯了!」
佩芬離開飯桌,拖了把椅子給奶奶坐。宗華則對林老太太說:「奶奶,你真是越老越糊塗了,怎麼把碗摔破了?那是吃飯的工具啊!」他轉過頭,發現母親正看着自己,於是彎腰拾些碎片,攤在手上站起來,提高聲音說:「難怪我媽會生氣,要知道這隻碗很重要,如今您摔破了,日後我媽年老時,我用什麼給她盛飯?」
默不作聲的林文山偷偷看了老婆一眼,發現她杏眼圓睜、怒目而視,隨即低下頭輕喟一聲,默默的離開飯廳。
此後,林老太太沒再聽到兒媳婦的吆喝聲,也不必獨自待在房裏吃飯,而手中捧着的是一隻簇新的磁碗。從此,兒媳婦的態度改變了,全家也和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