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機場後,我倆微笑著握手告別,幾乎有點要笑出聲來。真的,到此時,我們仍然不太相信我們要做的事情。握著手,我的雙眼溼潤了,道了一聲:「長城見!」
我轉身離開了我的好朋友,幾乎彎下身軀,感覺自己就要像小男孩一樣哭泣了。想想我還只不過是一個年輕人,這種感覺實在莫可言狀。一種恐懼充斥了我的全身。但是,我內心中的某個地方卻沒有恐懼,這存在於層層血肉之軀更深層微觀的宇宙中。在我前面,有一條沒有走過的路,而我即將用自己的雙腳一步步走出來。沒有路標,我壓住恐懼,盡力鎮定自己,邁著虛弱的雙腿,走進了機場自動玻璃門。
等待托運行李的隊伍怎麼向前移動得那麼快?爲什麼所有的中國人都在看著我?我按捺不住地想:「他們知道了嗎?」
「下一個!」檢票員已經大聲叫出來。
已經輪到我了嗎?
「你好!」我心不在焉地笑著打了聲招呼。
檢票女郎:「您去哪裏?」我稍稍猶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氣 :「北京。」
檢票女郎:「好,先生,您需要在行李標籤上寫上您的姓名地址。」
我至今都難以置信當時竟然不信任她。不管怎樣,我開始填寫行李標籤。忽然,她打斷了我:「對不起,先生。」
我的心一驚,身體抖動了一下,筆從行李標籤上劃了過去。我停下來,抬頭向她望去。
「先生,您要累積航空哩程數嗎?」
「噢……不。」
於是她繼續檢查我的機票和行李,我則儘量保持鎮靜,可這實在不容易。我的頭腦一片空白,北京之旅?早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順利登機後,我開始尋找我的座位。我不停地四周打量,看是否有人跟蹤我。當我走向35B座位時,一名中國男人看了看我,從我的座位上跳起來,向後面艙位匆匆走去。我想:「噢,這一定是跟蹤我的。」我看到有三個連在一起的位子空著,就移到那裏,儘量讓自己舒適些。一箇中國男人坐在我後面,隔著走道的同一排也坐著一個。我的心七上八下:「這三人一定是跟蹤我的間諜!」
我承認我有點神經過敏,但是我的敏感是有理由的。中國政府已經派遣許多間諜到加拿大及其他西方國家監視「海外」法輪功學員的活動。當法輪功學員們晨煉時,你可以發現他們在公園周圍偷偷對著學員們拍照。有時,他們甚至出現在我們本地大學舉行的集體學法的地方。他們會在某個晚上坐在教室後排,以後就銷聲匿跡了。過去,我們常常會笑他們,隨他們的便,因爲我們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但是,當在中國的這場迫害不斷加劇以後,這些間諜開始不斷製造麻煩,他們試圖找出哪一名地方政府官員支持法輪大法,然後給他送去更多的誹謗法輪功的宣傳品。這就涉及到了原則性問題。難道我們應該置之不理,任由他們胡作非爲,迫害法輪大法嗎?當然不行。我們開始和他們對質,此時他們就會逃之夭夭。但是我們又感到很棘手,因爲我們確實不想讓任何人失去了解法輪大法的機會。多數情況下,我們乾脆不去理會這些窺測者,寬容對待他們,除非他們太過分了。
我在遭遇間諜的經驗中,有一段印象最深的經歷發生在二○○○年九月。當時我和許多法輪功學員一道,在紐約世界高峯會議期間爲中國遭受迫害的法輪功學員做和平請願。一天,我開著一輛麵包車在這座城市裏東兜西轉,車上裝飾著「法輪大法好」字樣的標語。我決定給來自世界各地的學員們提供運輸服務,以便他們能夠順利到達某個活動地點而不至於迷路。結果,一名間諜也登上了麵包車。我是怎麼知道的呢?因爲他並不很聰明,他的話很多。
間諜:「你們知道我們應該做什麼嗎?我們應該利用這次中國國家主席出國的機會殺掉他。」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叫出來:「你說什麼?!你是法輪大法學員嗎?你讀過《轉法輪》(修煉法輪功最有系統的一本著作)這本書嗎?」
間諜:「可這是制止這場迫害的唯一方法,機不可失。如果他死了,迫害就停止了。」
他聲稱已經修煉六年了,並說我太年輕,不明白這些複雜的事情。我和車內的其他學員都爲他身穿一件法輪功圓領衫,卻講著這樣明顯欺詐的偏激言論而感到厭惡。
我不想再聽他講下去,於是放上了一卷錄音帶,這是法輪功創始人李洪志先生早期公開傳法時的講法。這時就聽到後座傳來他的聲音:
「這是誰?」
「什麼誰?」我問。
「錄音中的聲音是誰?」
我們都忍不住笑起來,有點不可置信地搖著頭。
不過,我立刻意識到自己不該用這樣的態度對待他,於是我耐心解釋說:「錄音帶中是我們師父的聲音,我想聽,你也應該聽一聽。」此後,他靜下來了,我們全都在聽……。
並非所有的間諜都像他這樣。一些人會站在遠處拍照。開始時,我們沒有太介意,但是當我們了解到海外學員們在中國的親人受到壓力、住所被收繳時才警覺起來。後來一些學員在參加法輪功集會時,發現他們的私家車被毀壞或撬開。有些人的居所被撬門而入,還有的人當街就遭到了攻擊。相對這些行徑而言,在曼哈頓街頭「陪」我們一起周遊的「旅客」雖然令人可笑,卻也不過是個頭腦簡單的傢伙。
現在,在機場和飛機上,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周圍都是間諜。其實事後回想起來,我覺得飛機上並沒有間諜,只是當時我太緊張了,草木皆兵。
機長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過來,他宣佈飛機晚點四十五分鐘。於是我決定儘量小睡一下。
半睡半醒之間,我的腦子裏浮現出舊日的一幅幅畫面:一條寬廣的走廊,通向三樓的一個房間,那裏掛滿了繪畫作品。我那十分甜美的珊德拉.芬萊與我共同坐在一張長凳上,背後掛著一幅一座燃燒著的城市的繪畫。她是一名藝術家,而我熱愛藝術,這是我倆共同的愛好。我愛她。我想,就在這些畫作的環繞之中,這樣靜謐的地方來告訴她這個決定:
「我想和你分手。」
我內心自私地想,嗯,說出口了,並不那麼難啊。
她向我回了一個微笑,輕輕地答道:「是嗎?」
看來她根本沒有當真。因此,我並沒有報以微笑,只是靜靜地坐著。
那時,我還沒有上專科學院。我的自學主要集中在太極、氣功、中國傳統醫學、虹膜學、耳科學和其他一些與人體有關的醫學知識上。我學了武術,修了一些解剖學和生理學課程。我被中國的思維方式所吸引,並開始閱讀一些中國古書的英文譯本《易經》、《周易》、《道德經》、修道人的故事,也讀了一些現代書籍。自我懂事並能夠獨立思考問題以來,就從未得到過理想的答案。我從世俗生活中得到的經驗和知識,從來沒有徹底地讓我明白生活的本身。即使在小時候,我就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失落感,不知道生活的意義是什麼。每當我被要求做什麼事情的時候,我會不斷地反問被我折磨得精疲力竭的母親:「爲什麼?!」當我得到答案後,我還是會接著問:「但是,這又是爲什麼呢?」就這樣無休止地追問下去。
我不僅讓媽媽對我無可奈何,也常常令許多人感到惱火。很小的時候,我會在去幼稚園的路上,或站在車行道上向年紀大些的兒童或少年們高喊:「不要在車道上走!」、「你們不應該罵人!」、「不許吸菸,那會害了你的。」這種做法自然會給我帶來一些危險,但是每當一些大個頭兒童或少年要「死命地揍」我時,我哥哥就會挺身上前保護我。接著我又開始招惹我哥哥,激怒他,然後我姐姐會過來保護我……。在我的人生路程中,這個毛病似乎在我的朋友、長輩的寵愛下肆意滋長著,而且沒有任何可怕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
結果使我養成了任性妄爲的習性,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讓自己的思想如脫繮的野馬無所顧忌地奔馳,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一天裏我最感到享受的時光就是晚上熄燈後躺在床上的遐思,幻想那些生活中會出現的神祕和神話般的事情,想像我的未來會怎樣。我的長輩告訴我的事情,或是學校教給我的知識從來都沒有令我獲得滿足,而我的幻想則顯得豐富、有趣得多了。
所以,我努力尋找對生活更深遠、更全面的答案和實現那種理解的努力,從年幼時就開始了,並且從未停止過。這種尋覓從來都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因此,當我認爲任何事情佔去了我太多學習和修行的時間,都會快刀斬亂麻似地將之了結。然而,當時我對什麼是真正的修煉的理解,是非常膚淺和錯誤的。
舉個有趣的例子吧:我從書中讀到,道家師父們過去通常把徒弟們鎖進沒有任何光亮的小棚屋裏,一鎖就是多少個小時,以此方法強制使人的頭腦脫離外界的事物,只有使所有世俗慾望和敗壞了的觀念等煩惱浮上腦海之際,這個徒弟就能夠淨化他(她)自己。這當然是我想要的──淨化自己。可是,我既沒有師父,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小棚屋,所以我弄來一個大箱子,把自己縮在裏面,堵住耳朵,每次在箱子裏面坐四至八個小時。這樣做確實可以鬆懈自己的頭腦,但是除此之外,我沒有體驗到太多變化。我困惑了,絕望地尋找出路。不是因爲這個箱子,而是因爲我日復一日地在困境中踱步,卻不知向何處去。
我翻查雜誌,給世界各地打電話、發信,尋找一名老師。我的耐性磨沒了,無法忍受居住在社會人羣中,我想逃離。最後,我在雜誌上發現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深山裏有一名師父,教授各種武術和內修方法,但是他的要價太高,我付不起。於是,我想下決心仿效舊時一些修煉人的方法到他的門前,席地而坐,直至他收我爲徒……。
儘管我的內心中非常清楚我要探索的領域,但是我從未找時間把此事告訴我的女朋友珊德拉.芬萊。
我倆的關係實際上非常好。記憶中我們沒有過任何爭吵。即使在英語和漢語的星相書上,都詳細解釋說我們是如何的「天作之合」。我們可以分別獨自做自己的事情,然而一旦共同合作做一件事情時就可以得到雙倍的快樂和成果。人們說,他們從我們身上感受到溫暖的能量。還記得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夜晚:我們一起在多倫多的「陽光沙灘」木板路上散步,忽然間下起了雨,空氣中夾雜著絲絲涼意,可我倆毫不在乎,相偎取暖,繼續漫步細語。
整夜,我倆都沒有入眠,躺在從她臥室窗戶中透過來的月光下,相互對視著,撫摸著對方的面頰。無論夜晚有多長,都感覺那樣短暫,真希望時間能夠停止它滴答的腳步。我至今仍能看到她面頰上的月光和眼中的深情。
然而,在安大略省藝術館的長椅上,我又親手割斷了這個關係。
當她看出我是認真的時,只見她睜大了雙眼,怔住了。也許她不理解我想要進山的原因,但自私的我也不在乎她理不理解。我太專注於自我了。所幸的是她非常諒解我,與我友好地分了手,而且至今都保持著友誼。
回想起來,傷害他人是我過去所做的所有事中最令我後悔的。把你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是一回事,而傷害他人才真正讓我感到可怕。如果做些什麼能讓我彌補當初給別人造成的傷害,我會毫不遲疑地去做。
當然,由於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所以尚未做好進山的準備,可我無法阻止內心中求法的強烈渴望。一天,我到朋友家借用他的電腦上網瀏覽。我好玩地鍵入了「天國修煉」幾個字,心中卻根本沒有指望能找到任何有關古老修煉方法的信息。
轉眼間到了一九九八年五月,我又上網查詢時,「法輪大法」幾個字出現在電腦螢幕上。我只是看了入門書籍《法輪功》中的目錄內容,就已經知道我發現了某種真正深奧的東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著我身邊的朋友,一遍又一遍地說:「找到了!找到了!就在這裏,而且是免費的。」我不敢相信這是免費的。僅僅閱讀了幾節,我的頭腦就如水晶般清晰,我找到了我長久以來一直在苦苦尋找的東西。由於我曾花費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學習各種中國功法,法輪功似乎對我來說並不陌生。當時我所能夠理解的術語和含義,真正觸及到了我內心最深處、最本質的東西。
我記下波士頓的一個聯絡電話號碼,給一名叫陳素的老年法輪功學員打電話。
我問:「這個功法真的是免費的嗎?」
「真正的修煉是與金錢無關的!」她說。
我感到自己好像是一個長久漂流在外,剛剛回到家的孩子。我對她說我想參加下一輪「九天講法錄影班」。她建議我不需要跑這麼遠的路,可以就地在多倫多學。我堅持要去波士頓,並解釋說我不想被每天繁瑣的事務分心,我要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這上,吸收所學的東西。她能說什麼呢,只有答應了。其實沒人知道,當時我已打定主意放棄我的世俗生活,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在波士頓的法輪大法修煉中。
陳素同日又回了我電話,告訴我已經爲我找到了住的地方。我簡直太高興了,與兩個朋友開車上路,直奔波士頓。
我們來到一個暫時無人居住的公寓。屋主是當地的一名學員,叫邁克爾,是美國出生的華人。他在一張長沙發上坐下來,給我們每人遞上一把房門鑰匙,然後就走到另一房間。我和我的同伴們驚訝地看看彼此,又看看鑰匙,半張著口,不敢相信:這個屋主根本就不認識我們,卻把他公寓的鑰匙給了我們。還未等我們回過神來,他已從另外一間房高聲問道:「你們需要錢用嗎?」我們匆忙回答說:「不用,不用,謝謝您,這個公寓很好。」
他的公寓很優雅,他本人舉止更是穩重大方,看上去沒有什麼不正常,但卻真的難以令人置信他是如此的無私。
次日早晨,我們去公園學煉法輪功,竭盡全力地跟著別人的動作。這時,我看到煉功人羣裏面有一名年輕華人正注視著我們。「看什麼!」我傲慢地想。他朝我筆直地走了過來。我正欲無禮地問他:「你想幹什麼?我正在煉功呢!」未等張口,他已微笑著柔聲說道:
「你好,我叫法利。」
「你好!」
「你想學法輪功嗎?我可以教你。」
他一定是看到我的煉功動作有很多毛病。我的傲慢被他的善徹底融化了,禁不住對他一笑:「好哇,謝謝你。」
在這九天中,隨著我觀看九卷講法錄影帶,我生命中的一切事情都變得越來越清晰。李洪志師父的講法帶著些許的幽默,他的口吻帶著慈悲和關愛。當講到關鍵問題時,他深刻地切中要害。一些法輪大法學員告訴我法輪大法是如何弘傳整個中國,擁有千百萬修煉者。我也看到李洪志先生因向公衆傳授法輪功而獲得的各種獎勵,了解到法輪功給社會帶來的諸多益處。聽起來真棒,但是我當時只是對這個功法和法理感興趣。
我對修煉的許多誤解逐漸消失了,其中主要的一個錯誤認識就是,我以爲必須放棄世俗生活。從聽法中,我認識到「真、善、忍」原則是宇宙最基本的特性,並體現於宇宙各個層次。我開始把我們這個人類世界看作是無垠宇宙中的部分組成,在我們世界的社會中做好人,就是我修煉法輪大法的中心內容。在社會中成爲一個好人,一個更好的人,一個不斷變得更好的人,就是一名法輪功學員必做的事情。這就是我能夠融入無限深奧的宇宙的方法。這看來比躲入深山享受平和與寧靜要難得多,但是這是一個更好的方法,因爲他允許我不僅使自己受益,而且使整個社會受益。
在我駕車返回多倫多時,我內心平靜而舒坦:這回,我真的找到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