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一世紀末,按紅朝太宗、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的許諾,中國大陸人人都該過上「小康」的日子。根據我朝歷代的規矩,凡是黨宣佈了的,不管地上有沒有,紙上總是該有的。
於是,在今上紅朝高宗的發跡地上海,就有新華社1999年8月6日的報導說(見《中國青年報》,8月7日),「據上海統計部門對市區500戶居民家庭的抽樣調查顯示,今年上半年上海居民家庭生活中的恩格爾係數首次低於50%,標誌着上海市民的實際生活已達小康水平。」
這條消息讀上去有點怪。報導說,這500戶的「居民家庭消費性支出由去年同期的減勢轉變爲上半年的增勢,人均月消費性支出爲658.43元,增長15%,考慮價格因素,實際增長17.1%。」考慮價格因素後,消費增長從15%升爲增長17%,說明該期間價格平均下落了近2%,需求仍然不旺。在需求不旺的情形下消費支出會增加17%?似乎太高了一點,有「造勢」嫌疑。不過,筆者手頭沒有原始數據,無法覈實,這裏只談可以按國家統計局的資料查證的問題。
什麼是「恩格爾係數」?該報導說:「恩格爾係數是指家庭日常飲食開支所佔家庭經濟收入的比例……在上半年人均消費性支出3950.56元中,食品類支出爲1815.96元,恩格爾係數由去年同期的52.9%下降爲46%,減少了6.9個百分點。」
恩格爾係數由去年同期的52.9%下降爲46%,是否一定標誌着上海市民的實際生活達到了小康水平?恐怕未必。實際上,恩格爾係數如此大幅下降,很可能是物價結構的變動引起的。1998年,雖然全國物價總水平下降,但居住和服務項目價格則分別上漲了1.7%和10.1%,上海的增幅應當比全國更大。即使消費水平不變,由於別的消費性支出的增加,作爲食品支出所佔相對比例的恩格爾係數也會由去年同期的52.9%下降到50%以下。這時,恩格爾係數的下調,根本不反映實際生活水準的提高。
我倒不是說新華社的記者故意誤導讀者,他們未必有此聰明,大概只是按上面的「口徑」寫文章而已。記者的可笑之處,是上面引文裏恩格爾係數的定義和具體計算居然是不一樣的。定義裏是食品類支出除以家庭總收入(這定義是錯的);計算時除的卻是消費性支出(食品類支出1815元除以消費性支出3950元得到46%)。新華社的記者,一碰到小學算術,腦袋就糊塗。筆者讀大學時,我們經常在宿舍裏開涮新華社,常講的笑話就是:新華社發佈的百分比,加起來不是八十七就是一百一十二。
算術不行,並不等於這些記者有文科的優勢補償。著名學者錢鍾書去世時(1998年12月19日),新華社在第二天向全國播發的訃告裏,竟然把錢先生最重要的作品《管錐編》寫作《管錐篇》。只有《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等個別報紙,在登載這一訃告時改正了書名;《南方日報》、《中國青年報》等絕大多數報紙照登而誤。很多報紙的標題還是「文化大家錢鍾書逝世,江總書記致電表示深切哀悼」。對涉及總書記的報導,也不好好校對一下,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這可是隔離審查挨批斗的嚴重「政治性」錯誤。
按理說這也應是重要文章,寫的人必有相當級別,肯定經過新華社的內部「專家」的斟酌潤色和仔細覈對。這一訃告,想來可以代表新華社的最高文字水平,念在追悼會上,卻是不讓逝者安寧。
其實,錢先生的這一「編」字並不算用得偏僻。毛澤東同志曾在《反對黨八股》(見毛選第三卷)裏引用韓愈《進學解》的話,「行成於思,毀於隨」。韓愈這篇文章,也算是抗戰時期入黨的老革命了,中共建國後一直放在中學語文課本里,難道現在拿掉了嗎?韓愈教導國子監的博士生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學生反脣相譏,說您老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又撈到了什麼好處?這裏「百家之編」的「編」,不就是《管錐編》的「編」?依筆者愚見,凡是中學裏認真讀過語文的,對這個「編」字都應該有點印象。
已經說了新華社記者的數學和中文,乾脆再來說說他們的英語。
1999年6月23日那一期的《中華讀書報》,有篇文章介紹新華社記者李希光的什麼新書。筆者一見,趕緊跳過,不想爲這傢伙浪費時間。
第一次知道李希光的名字,是因爲和李合編《妖魔化中國的背後》的劉康把其中幾篇文章寄到了《華夏文摘》(增刊116號,1997年4月1日),發送到我的信箱,否則也不會注意這類垃圾。這位李仁兄忿忿地說:人們不應該象偏激的美國記者那樣,僅僅因爲中國還是社會主義就對她橫加指責。讀了不由大笑:還是在《華盛頓郵報》實習呢,現在還有哪家美國大報會正兒八經地稱中國大陸爲「社會主義國家」?除非是照抄北京的官方說法,或者在說到一點歷史時,比如,「前社會主義陣營剩下的強硬派,中國、北朝鮮等。」事實上,《華夏文摘》登載的《妖》書章節,把「社會主義」與當今大陸聯繫起來的,只有兩處,而兩處都是說:美國有人認爲,大陸現在走的是資本主義道路,自稱「社會主義」國家,根本就不夠格。《妖》書的其他作者,就在用實際行動批駁李希光。
可能有人會覺得,我在這裏利用了曾住美國的優勢。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拿本好點的英漢字典,比如我手頭這本讀大學時買的、用了多年的《新英漢詞典》(上海譯文出版社,上海),翻到socialist,第一個解釋是「社會主義者」和「社會主義的」。下面第二個解釋呢?第二個解釋是「社會黨人」——就是說,從第二國際延續下來的歐洲那些社會民主黨,在西方語言裏也是「社會主義」。通過選舉,這些社會主義政黨早就在西歐執掌過政權。比如前年(97)6月的法國選舉,社會黨勝出組成新內閣,在北京街頭買份大陸出版的英文報紙,會怎麼報導?「French Socialists Won」,在英文裏只會這麼寫。法國是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成員,是美國的盟國,分享很多機密。美國報紙會僅僅因爲自稱「社會主義」就對人橫加指責?笑話。
如果李希光有幸讀到本文,一定會咬破手指連夜寫血書,懇求中宣部部長丁關根下令,刪去所有英語辭典裏socialist的第二個解釋。但中宣部總不能禁馬克思的書吧?馬克思主義的經典文獻《哥達綱領批判》,關於資產階級法權的一段是經濟改革的理論基礎,關於無產階級專政的一段是「四個堅持」的理論基礎,筆者讀大學時背過考過。而什麼是「哥達綱領」?就是當時德國社會民主黨的黨綱。該黨去年大選後在德國執政,今年協同美國積極干預科索沃危機。要說幹社會主義,人家的資歷可比咱們老得多。
本人揪住李希光這句蠢話,並不是因爲按英文批起來特別容易,而是因爲覺得它特別可笑。破解這種宣傳的思想材料——字典、報紙、政治教科書、國際共運史等,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在大陸隨手拿到。不要說留美之後,就是進大學之前,本人還在窮山溝,半導體收音機都買不起,從未聽過「美國之音」,饒是如此,這類宣傳那時也騙不了我。
據《妖》書介紹,李希光是南京大學外語系科班出身,在新華社跑國際新聞,又在《華盛頓郵報》作交換記者。按他的學歷經歷,怎麼都不該相信這種黨報上慣見的蠢話的。最發噱的是,李希光如果是在北大做報告,講這種話騙騙芸芸衆大學生,我還可以理解,那是帶中國特色的「政治正確」;但他卻在劉康的家裏也這樣講。大學同學,私人朋友,劉康又是在美國混飯,跟李希光沒有職稱、官位的明爭暗鬥。在不需要裝童智的時候做童智,那就肯定是智商真的比較低了。
數學不行,中文不行,英語更不行,連中國大陸最常用的英語詞彙都拎不清,這就是現在新華社記者的水平。幸好是中宣部直屬的新華社,重要的不是水平,而是愚蠢和無恥。只要這二條裏沾上一條,倒也不愁職稱、官位不會雙豐收。
【注】 網友雲兒提供了文中的經濟數據並幫助分析,特此致謝。 轉自<海納百川叢書之一:我爲什麼不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