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扇生死之窗。穿过它,依然能享受到这个世界的阳光和空气;没能穿过的人,死神便会朝他伸出双手。
扶着窗台,记者轻轻一跳,便越过窗户,进入了这个死亡曾经光临24次的地方。当然,在6月16日凌晨,从此窗出入绝不会这样轻松。
在大约20平方米的房间内,四周排列着10多台电脑。其中的大部分已被烧得支离破碎,只有东南角处那一台依然光洁如新。
而被烟熏成焦黑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的焦糊味,把人带回16日的那场灭顶之灾。
没有任何征兆,6月16日凌晨2时30分左右,一场惊天大火突降“蓝极速”———位于北京市海淀区学院路20号的一家网吧。
“只觉得浓烟从楼梯口滚滚而来,有人大喊,着火了!”一位幸存者说,“我和我的一个正在上网同伴迅速后退,但烟比我们更快。当它冲到我鼻子里的时候,电断了,一片漆黑。”
慌乱的救命声惊醒了石油大院28号楼201住户周女士。在所有住户中,她家的房子与“蓝极速”只有2米之遥,是最近的一家。弄清情况后,她迅速拨打了119电话,而后便一路小跑下了楼,来到“蓝极速”网吧北侧的小路。
“我听到里面一个女孩的声音:我难受,快上医院!”周女士说,“另一个男孩回答:有我在,别怕!先喝口水,我带你跑出去!”然而,在弥漫的烟雾里,男孩女孩的声音很快变成了绝望的救命声。
“蓝极速”位于临街的一座简易楼的二层,坐北朝南,前后都是东西向的小街。但在此时,网吧的大门已不知被谁牢牢锁死。北边和东边的七个封着铁护拦的窗户,就成为上网者的惟一生路。
“求求叔叔阿姨,快救救我呀!”“我只有20岁,我不想死!”北侧的那个一米见方的窗户内,六个脑袋挤在一起。他们声嘶力竭的喊叫,撕破了黑夜的长空。
救人者
2时50分左右,29号楼102室主人靳鸿九出现在这六个求生者的面前。29号楼位于“蓝极速”网吧正北侧30米处。靳早年曾经下海,后因身体不好一直在家休养。
“看到求救者之后,我爬上了二层北窗前的大平台,来到他们面前。”靳鸿九指着通往二层平台的台阶说,“窗户的玻璃已经被打碎,人们争着探出头来呼吸。由于铁护拦的间隙很窄,他们的头被挤得变了形。”
“好心人,快去拿锯条!”一位约20岁男孩对靳鸿九喊。此人的脸已经被烟熏成灰色。
“我这个时候还算冷静,”以前曾经两次救人的靳鸿九说,“面对手指粗的护栏,锯条恐怕太慢了。我看到护栏是用螺丝固定在墙上的,就立即回家取扳子。”
此时约为2时55分。住在29号楼7层的一位居民说,天空开始飘出小雨,一道闪电将网吧之火映得更为惨烈。28号楼的周女士绕到了“蓝极速”南侧正门,她说,“那里的烟比后面要浓得多,火苗也跟着窜起来了。”
约两分钟之后,靳鸿九带着扳子,回到网吧窗口前的平台。烟已经让里面的人几乎窒息,他们在大声咳嗽。靳鸿九开始卸护栏右侧的螺丝——在这一边,共有四颗螺丝将铁护栏紧紧固定在墙壁上。
“老天保佑,由于护栏没有安多长时间,所以没有锈死。”靳鸿九说,“但烟太大了,熏得我张不开眼睛,手也显得很笨。拧开第一个螺丝,几乎用了一分钟。”
此时,另一个救援者出现在靳的身边。他拿着一把钳子,去卸窗户左侧的合叶。靳鸿九想叫他和自己一起动手,但浓烟又把话堵了回去。
当卸开第二个螺丝的时候,里面的人看到了生机,求生的欲望让他们拼命向外撞。靳鸿九制止了他们:“如果把剩下的螺丝撞脱了扣,扳子就不起作用了!”
救人的过程大约持续了三分钟。四个螺丝终于打开了。没等靳鸿九发话,里面的人猛地撞开了铁栏。一、二、三……六!在这个窗户,一共逃出了六个人,全是男的。
“他们痛苦地蹲在地上,呕吐、咳嗽。”靳鸿九说,“此时,消防队员已经赶到。”
靳鸿九本想回家,但他左侧的一个窗户里传出了绝望的喊声:“我不行了!”靳鸿九又奋力拧开了那个窗户护栏的一角,从里面生生拎出了一个重约80公斤的男生。
此时的靳鸿九也被烟呛得呼吸不畅,头疼难忍。回家之后,他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消防队的水龙已经压住火焰。消防队员同时卸下了东侧一窗户的护栏,从中又救出一些幸存者。3时30分左右,大火被扑灭。
周女士说:“999和120已经赶到现场,医生们踏着一片狼籍,开始向外抬人。但在前门,我没有看到一个生还者,死者已经被烧得变了形。我的手在抖,心碎了———死者肯定是孩子,他们的母亲大概还在熟睡中。”
16日晨,当靳鸿九醒来时,官方已经发布消息:在这场新中国成立以来北京市伤亡最多的火灾中,当场烧死20人。17名伤者被消防人员送医院抢救后,又有4人离开了世界。17日下午,当靳鸿九把本报记者引入那扇有六人逃生的窗子时,这位51岁的汉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周女士90多岁的老婆婆也目睹了大火的场面。“惨呐,惨呐!”她喃喃地说着。
幸存者
史力是这次火灾的幸存者之一。
史力的父母住在石油大院9号楼,15日晚,他带着6岁的儿子来探望父母,儿子提出要在这里过夜,他就打算到旁边的“蓝极速”网吧上网。
晚9时45分左右,史力走出家门时,因为感觉口渴,就随手抄起一个1.25升的空可乐瓶子,灌满纯净水后带在身边。
网上的时光总是消磨得很快,当史力欲离开“蓝极速”时,已是深夜。然而,此时的“蓝极速”的大门已被反锁。而这个时候,网吧里还有几十人,他们都是包夜上网者。
无聊的史力开始与同伴侃大山。16日2时30分左右,一股很浓的汽油味从楼梯口处传来,随即,火着起来了。
熟悉道路的史力第一个跑到厕所中———尽管这里的窗户已被封死,但距离火源较远。略懂救生常识的他匍匐在地,避免吸入致人死命的浓烟。他同时摸出手机,迅速拨打“119”。
但烟依然浓烈,室内的气温逐渐升高。史力想起了那瓶矿泉水。他把水淋在身上,人顿时清醒了许多。
呼啸而来的消防车吵醒了母亲。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就在烈焰之中。史力被人救出之后,顾不得伤痛,立即跑回家。
如今的史力还在积水潭医院接受治疗。镇静和那瓶矿泉水不仅让他死里逃生,而且大大减少了他的病痛,医生说:他只有呼吸道的轻灼伤。
人为纵火
据一位曾在此上网的青年称:事发时,“蓝极速”开业不过半个多月。因其电脑及内部陈设很新,所以吸引了周围诸多网民。
“最火的是每天的中午和下午放学后,几乎没有位子。”一位经常在此上网的人说。
“蓝极速”开业之初,上网价格为每小时2.5元,后来涨到3元/小时。由于价格高于毗邻的“晓蕾网吧”,所以来蓝极速上网的,都是经济条件好些的人,如附近高校的大学生。而中午和傍晚,该网吧则被石油附中的学生占据。
这里的包夜价格为12元。每天凌晨1时左右,当老板或其他管理者离开时,都会把通宵上网者锁在网吧内。一是怕工商查处———因为这个网吧没有执照;二是担心有人盗走电脑———这也是窗户安装铁护栏的原因。
该网吧东临石油大院28号居民楼,西边是一个超市。而在“蓝极速”的西侧,一个名为“晓蕾”的网吧与之紧邻,同在二层楼——只不过,晓蕾的门开在北面。一家加油站离“蓝极速”只有50米之遥,位于它的西南侧。一旦大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事发之后,尽管警方迅速封锁了“蓝极速”门前的小街,但此处仍是人满为患。痛斥、责骂、惋惜、哀伤……人们在宣泄着自己的感情。
在网吧北侧的花园内,一位姓马的女孩已经徘徊了一天。“我在找一个朋友,他很喜欢上网,并曾来过这里。”女孩望着“蓝极速”被熏得乌黑的窗户说,“火灾发生后,他就失踪了,打手机也联系不上。”
更多的寻人者集中在海淀区学院路街道办事处———位于事发地东侧约500米。临时成立的事故处理小组在此处办公。6月17日,当本报记者要求采访时,被该处负责人婉言谢绝。据此处的一位警察透露:认尸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因为大部分死者被烧得变了形,恐怕要做DNA检验。
据调查:灾难发生时,“蓝极速”中的上网者大都是附近高校的学生。其中,北京科技大学预科班学生占相当比例。
北科大预科班隶属该校成教学院,分文理两个班。学生人数超过100人,类似于高考补习班的性质。记者从有关渠道了解到,死者中有9人为科大预科班学生。
火灾中的伤者被送入292、262两所医院。6月17日,262医院的伤员又被转到北京积水潭医院烧伤科。记者欲入院采访,同样遭到拒绝。
一位消防专业人士分析说,火灾的起因有三种可能:一、电路过载;二、抽烟引起;三、不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因为据多名生还者称,起火之前闻到了汽油味——网吧怎么会有汽油?
“纵火蓝极速”的传言已被附近相当一部分居民相信。6月19日晚,当本报记者再次来到事发现场,居民们非常详细地“描述”了纵火者的特征。
“那是两个人干的。”一位老先生说,“其中一人在15岁上下,另一人的年龄稍大一些。夜里2时多,他们将事先准备好的汽油泼在网吧锁闭的门前,而后点着了它。看到火起,两人就跑掉了。”
至昨日下午,此案终于有了结果:北京市公安局宣布,经侦查,认定这起火灾系人为纵火所致。6月18日15时许,两名涉嫌纵火的嫌疑人被警方抓获。纵火嫌疑人张某、男、13岁,宋某、男、14岁,二人系本市某初中学生,且均因父母离异后缺少家庭管教经常逃学。近半年来,二人一直居住在海淀区展春园宋某家。二人交代,他们经常去网吧玩,两周前在“蓝极速”网吧与服务员发生纠纷,于是起意报复,遂购买汽油纵火。他们对这一事实供认不讳。对此案,目前公安机关正进一步依法审查。
事实上,就在火灾发生5天前,6月11日,北京市有关部门召开会议,部署对网吧等上网服务场所进行一场专项治理。记者从北京市公安局网站上看到了治理的主要内容:
本市将从现在至10月1日,在全市范围内开展“网吧”等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专项治理行动。
此次专项治理行动的重点是,坚决整治“网吧”等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中出现的危害国家安全,煽动民族分裂,散布谣言,扰乱社会秩序、影响社会稳定,宣扬邪教和封建迷信,传播淫秽、色情、暴力、赌博等有害信息。有力打击利用“网吧”等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经营含有色情、赌博、暴力、愚昧迷信等不健康内容的电脑游戏和非网络游戏。严厉查处容留未成年人在非国家规定时间内进入“网吧”等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等违法经营活动。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