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把反右鬥爭進行到底,徹底打垮右傾機會主義的猖狂進攻,查岈山人民公社各大隊還紛紛成立了勞動教養隊。劃出100多畝地,蓋幾間草房子,派幾個民兵持槍警戒,把各村的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右派分子統統集中起來,進行勞動改造。 白天讓他們幹活, 夜裏開批判會,輪流受批判。公社要求教養隊每天彙報一次敵情變化、鬥爭對象。
勝橋大隊一下集中了189個壞分子,弄了120畝地、28頭牛、4匹馬、4頭騾子,成立了教養隊。白天管制壞分子幹活,夜裏輪流鬥爭壞分子。先鬥馮炳銀,因爲他說公社食堂的飯吃多了光想撒尿,後鬥爭李紹清,因爲他偷吃了牛料,致使牛餓得用人抬才能站起來,接着鬥爭李風顏,因爲他在褲襠裏藏了一個紅薯帶回家。直鬥得三個人夜裏翻院牆偷跑回家,民兵們持槍追到家中,又用繩子拴成一串,押回教養隊,鬥了個死去活來。
土山大隊的勞動教養隊開飯時, 壞分子楊保全說: 「這飯餵狗狗也吃不飽。」不久彙報到幹部那裏,當天夜裏被打得死去活來。常韓村的胡天玉算是硬骨頭了,在村子裏已經被鬥爭了十幾場,弄到教養隊後,仍然是一肚子的不服氣。 袁隊長讓他修廁所,他說:「吃八大兩,沒勁,幹不動。」 袁隊長大怒,伸手打了他一耳光,胡天玉吐掉嘴裏的血,說:「袁隊長,你不是人。」袁隊長髮動全體人員開鬥爭會,胡天玉被打倒在地,仍然說:「袁隊長,你不是人。」袁隊長大怒,讓炊事員把飯做稀點兒,把饃做小點兒,非餓得這些壞分子靈魂出竅不可。果然,餵牛的趙振堂把牛料偷吃了個精光。尚天友半夜裏鑽到伙房偷饃吃。23個壞分子就有14個餓得全身浮腫,爬不起來。壞分子宋加文已經餓得奄奄一息。當袁隊長再次召開批判會時,全教養隊已經無人可批了,能挨批判的人已經站不起來,批判別人的人已經沒有了說話的氣力。於是,土山勞動教養隊只得向公社黨委彙報:「目前,今後兩天的批鬥對象還沒確定下來。」
有當年流行的順口溜爲證:
教養隊真正好,身上有灰洗洗澡。
灰洗淨,思想好,不破壞,不造謠。
生產積極幹勁高,後補社員摘了帽。
管制生產也取消,入隊羣衆急着鬥。
出隊人人拍手笑,都說鬥得有成效。
一片喊鬥聲
1959年的河南,適逢水旱交加,糧食大幅度減產,農民們鬥了旱魔鬥水患,實際產量才210億斤。但省委書記吳芝圃是不管老天爺算老幾的,偏要把災年當成大豐年,並在全省開展「到底是災年還是豐年」的大討論。結果在右傾機會主義帽子的重壓下,硬是估產450億斤。
秋後,「共產風」又颳了起來,還夾帶着瘋狂的「反瞞產」。這一回可不比1958年,哪一個基層幹部完不成徵購任務,就是「小彭德懷」,就得像土改鬥地主那樣挨鬥;哪一個農民交不夠徵購任務,就會被捆綁起來吊打追逼。
豫南一向富庶的信陽地區,在地委書記路憲文積極貫徹中央和省委反右傾精神所掀起的狂潮中,全區打人成風,手段千奇百怪,駭人聽聞。許多縣的縣委擴大會成了鬥爭大會,光山縣委第一書記馬龍山帶頭鬥爭右傾的縣委書記張洪福,親自動手毒打,衆人拳打腳踢,將張洪福頭髮連頭皮一塊兒撕下來,活活地打死。 這個縣的另一個縣委書記劉文彩, 到槐店公社主持「反瞞產」運動,連續拷打死40多個農民,整個光山縣公社一級幹部中親自動手打人者佔93%……
廬山會議後,從1959年11月至1960年7月止,河南省信陽地區在反右鬥爭、追逼糧食中,正式由公安機關逮捕的1774人,36人死在獄中,拘留10720人,其中死在拘留所的667人。
羣衆形容當時的恐怖氣氛說:「處處都有閻王殿,只見活人去,不見活人還。」
後來,河南省委向中央檢討,也稱這個時期的信陽地區「一時間成了一個恐怖世界、黑暗世界」。
處於急風暴雨中的查岈山人民公社風雨飄搖,全國第一個人民公社的輝煌使得查岈山人民公社在反右傾、反瞞產中更是衝鋒陷陣,一馬當先了。
儘管1959年的岈山區連續在秋季70天沒有下雨,旱得田地龜裂,禾苗枯焦;儘管人們夜以繼日地奮戰在田間地頭,流血流汗地抗旱,老天爺仍毫不客氣地使岈山區的秋作物大幅度地減產,使得本來就緊張的糧食更加緊張起來, 自古以食爲天的人們更加惶恐不安, 可是人民公社的英雄好漢們不怕這些,打的糧食少不怕,只要吹得多就行。
於是,又一樁輝煌的壯舉誕生了:在總路線光輝照耀下,雖然曾受到嚴重的乾旱,但查岈山人民公社的農業生產和各項副業生產都獲得了飛躍的發展……
作家李二次欣然登臨岈山,慨然感嘆:只有人民公社才有這樣翻江倒海的迴天力量,也只有人民公社,才能使人在自然面前昂然屹立,做自然的主人。作家在採訪的路上,還碰到了一個叫王憲三的老漢,他拿着一棵豆子對李說:「你看,這一棵就結了1400多個莢,我活了六七十歲了,從我記事,我們這裏哪一年旱災也沒有今年旱得很,可是哪一年也沒有今年莊稼長得好。從今以後啊,我們啥都不怕了!」
創造了如此偉大的奇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人民公社的領導人陳丙寅紅極一時,被上級派遣組成中國岈山人民公社農業代表團,出訪印度新德里,到國際上去宣揚人民公社的無比優越性。接到通知後,放牛娃出身的陳丙寅簡直有點手足無措了,忙着量體做出國禮服、學習出國禮節、準備出國講話材料,直到坐上飛往新德里的飛機,陳丙寅還覺得頭腦有點暈暈乎乎哩。
前來接替陳丙寅任中共查岈山人民公社黨委書記的遂平縣委宣傳部長郭書志,一到查岈山,第一個印象就是羣衆家家戶戶都沒了糧食。
40年後的秋天,我去採訪郭書志,當年講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宣傳部長變得老態龍鍾,那張小白臉上爬滿了歲月的皺紋,但思路相當敏捷,一提到查岈山1959年冬季的情況,郭書志就說:「我接任時陳丙寅出國了,社員家裏糧食早已被徵購一空。」似乎,徵購糧食與他無關。
郭書志緩緩地說:「1959年的冬天,冷得早喲,一場苦霜挨着一場苦霜,地裏早就沒有什麼了。 麥子種得晚,出土慢, 遠遠的只能望見黃黃的一片,近了才瞅見土坷垃窩裏的麥芽。去楂岈山公社接陳丙寅的工作,我心裏就犯嘀咕,沒了糧食吃,羣衆的日子怎麼過呀? 心裏想,可嘴上沒敢說。 那時候,都是看透不說透,說透就挨鬥。有時候是我們鬥人家,說不定一會兒自己就挨鬥。正當我發愁糧食的時候,又接到信陽地委書記路憲文的電話,又是催着我佈置反瞞產工作哩。唉,明明羣衆已經餓肚子,可偏偏叫反瞞產,這瞞產可咋個反法呢?」
中共信陽地委書記路憲文火冒三丈,對着電話筒簡直是在吼:「當前糧食工作中的兩條道路鬥爭十分激烈,你死我活。大豐收是客觀存在,是事實,不承認是不行的。楂岈山人民公社是聞名全國、全世界的地方,怎麼也發生鬧糧問題,這是思想問題,是兩條道路的鬥爭,必須狠狠地打擊鬧糧的不法分子。私分瞞產是普遍的,多數是在幹部有組織有領導下進行的,他們藏糧食從天空到地下,從山坡到河溝,從村內到村外,這是造成糧食緊張的主要原因。鬧糧主要是思想問題,思想問題解決了,糧食問題也就解決了。要展開對觀潮派、秋後算賬派、極右派的鬥爭,不要手軟,要狠狠地鬥,狠狠地批,把糧食挖出來。明天你們遂平縣要組織一個挖糧報喜高潮,向地委報喜,否則,以違犯黨的組織原則論處。」口氣是蠻橫的,但卻代表着權威。
遂平縣委豈敢怠慢,縣委書記蔡中田晃着高高的身板,一頭鑽進漫天大雪裏,急急忙忙趕往楂岈山人民公社,60多里路一口氣走到。一見到郭書志那張焦慮不安的小白臉, 蔡中田就急匆匆地吩咐: 「開會,召開三級幹部會,快。」
不到半個時辰,蔫頭耷腦的大小隊幹部被召集到公社大樓前的空場裏,有的人披着蓑衣,有的人戴着斗笠,有的人頭頂油布。蔡中田站在前面,一口氣講了兩個多小時:「糧食問題是兩個階級、兩條道路鬥爭的反映,也表現了農民的自私自利,這說明沒有共產黨,他們是不能長期革命下去的。我們必須承認今年是大豐收年,下面沒入庫的糧食還很多很多,羣衆偷走的也很多。那些隊長和會計的覺悟不高,常常串通一氣藏糧食。我們要下狠心,窮追不捨把糧食挖出來,不留一點死角。注意打擊敵人和落後分子,不能手軟,更不能姑息
遷就,該捕的捕,該斗的鬥,誰有意庇護他們,就連他一塊兒鬥。」
雪飄飄揚揚地下着,蔡中田頭上、身上落滿了雪,但他全然不顧。聽衆沒一個敢動的,糧食問題把人搞得麻木不仁。
郭書志又講了一通,宣佈分組討論,自報糧食。會議剛結束,大小隊幹部便炸了營,議論紛紛,周彥莊黨支部書記周文點說:「這次一來,我就知道壞事,想着就是挖糧食。挖吧,反正是快過共產主義了。」
大營大隊王繼元嘟嘟囔囔地說: 「我就猜着這次會是挖糧食, 糧早挖走了,吃的都沒有,還挖糧哩,咋挖?」
勝橋大隊黨支部書記高德,在縣裏召開的反瞞產三級幹部會上嚇病了,回到家裏湯藥吃了十幾劑,剛見好。今天他被通知來參加開會,心裏就一陣緊一陣地敲鼓,一聽說要留下來討論挖糧食,心裏一急,眼前直髮黑,一頭栽倒在地,嘴裏直吐白沫,下意識地說:「沒糧食……真的沒糧食……」人們七手八腳地把高德弄進屋裏,他仍渾身不停地篩糠。
人們被弄進幾間大房子裏,分組討論,自報糧食數字,會議一開始就陷入尷尬的狀態。任憑公社幹部磨破嘴皮子,就是沒有張嘴說話的,人們你看我,我看你, 只用眼神表達內心的世界, 誰也猜不透每個人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高莊大隊的統計員高秀仁乾脆來個老和尚打坐, 坐着呼嚕呼嚕地睡將起來。他這一呼嚕不要緊,彷彿傳染病一樣,會場上立時就有幾十個瞌睡者,有裝睡者,也有真睡者,主持會議的幹部們急得一頭汗,還是沒挖出一斤糧食,眼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郭書志急得小白臉更白了。
逼急了,人們開始三三兩兩地發言,光說今年是個豐收年,打的糧食夠吃的。 幹部們問打了多少斤? 隊長們的頭一耷拉,都說沒數,不知打多少斤糧食。有的說今年確實打了不少糧食,小麥打了多少,豆子打了多少,紅薯種了多少,一問還有沒有糧食,回答說都上交了。
幹部們急了眼,使出了絕招:「背靠背」。把生產隊長和會計分開,隊長在一間屋,會計在一間屋,分別由幹部們把着門,一個個地過堂,6連連長劉賀圈一見這陣勢,當即嚇得把屎拉了一褲襠,臭烘烘的屎水順着褲腿往下流。當下就提着褲子顫顫抖抖地說:「我報……我報600斤……穀子……」
這「背靠背」乃整人一絕,一般都經不住這麼折騰,只好從實招來。幹部們先審會計:「快老實交代吧, 現在就看你的了, 你們隊長已經把你供出來了,說你知道藏糧的數字。你說了可以從輕處理,不老實交代就不客氣了。」會計一聽隊長把自己供了出來,心中頗覺憋氣,也就一五一十地把藏糧情況供了出來。其實,隊長一句話沒講,根本不知道會計已經從實招來。這叫「離間法」。
這邊,幹部又找到隊長,說:「會計已經交代了,你們隊共藏糧多少斤,在什麼地方藏。你老實交代求得寬大處理,否則後果自負。」隊長一聽,心裏直罵會計沒人味兒,原先商定好的誰也不能講,你爲什麼先把我出賣了?隊長也就從實招出來了。
「內奸」混跡人羣偵破藏糧
袁莊大隊大小幹部20多個,挖了一天沒挖出一粒糧食,急得幹部們一頭火。袁秀申大隊長心生一計,從人羣中找出一向老實膽小的三隊會計袁根,私下交代說:「袁根,你聽着,你藏糧的事領導上已經知道了,就看你態度如何了。如果你能在這次挖糧中表現積極,可以不追究你個人的問題,將來還要表揚你。」
袁根本來心虛,經這麼一說,早已是冷汗一頭,忙說:「中,中,黨叫俺幹啥俺幹啥。」袁隊長眼珠一轉說:「你到隊長、會計堆裏,注意打聽他們誰都說點什麼,及時向我彙報。」袁根忙點頭說中。
可以主動贖罪,袁根自然賣命,混跡於人堆裏,支楞着耳朵聽周圍的人說話發牢騷。二小隊隊長李文正低聲發牢騷:「我的思想問題咋着也解決不了,白搭,現在還有1000多斤紅薯哩。」吳寨村排長孫富清說:「我這黨員也當不成了,瞞產2000多斤紅薯。」三連五排長孫長更說:「我藏了3500斤豆子,誰也休想挖走。」他們萬沒想到隔牆有耳,袁根裝作上廁所溜出會場,悄悄告訴大隊幹部。
這一下李文正、孫富清、孫長更算倒了血霉了,好一頓批鬥,老老實實交代了問題。捱了整,他們還納悶,莫非上級領導有千里眼,要不怎麼會這麼快就發現自己藏糧了呢?
重利誘供人人告密
公社幹部們在會上宣佈,誰要是主動揭發出別的生產隊藏糧情況,挖出的糧食可以讓揭發者吃一半。這一政策的宣佈,確實讓不少人動心,眼下村村吃了上頓沒下頓,誰不想多弄點糧食啊,糧食是命根子!
三連連長賈守業最先經不住誘惑,他領導着200多口人,早就沒糧食吃了,羣衆餓得發昏,把樹皮都剝吃了,要是能弄到一點糧食,他賈守業無疑積了八輩子的德。可是揭發誰呢?他心裏算來算去拿不定主意,他知道村村都沒有多少糧食了,其他村的人們同樣餓得沒辦法。但一想到本村老少爺們一張張瘦瘦的臉,老賈狠了狠心,揭發了二排長趙德文在皁角樹邊的紅薯窖裏,藏有2800斤紅薯。
那邊趙德文還矇在鼓裏,公社幹部叫到他時,他還裝得若無其事,可一提到有人揭發他藏了2800斤紅薯,地點又說得十分準確,他一下子就癱在地上,但很快又從地上蹦起來,拍着屁股瘋了般地喊:「日他奶奶,我也揭發,我也揭發,劉耀西在村東頭有6個紅薯窖,硬說成4個,瞞了兩個,也有2000多斤紅薯。」
劉耀西一聽有人揭發了他, 也惱了, 黑喪着臉說:「我揭發五排長李春華,今年秋天家裏放了500斤扁豆。」
你咬我,我咬他,人們爲了糧食紅了眼睛瘋了似地咬成一團,直咬得人人遍體鱗傷,鮮血淋漓,仍在狂咬不止。
結果,挖出的糧食全部上交,誰也甭想多吃一兩。到頭來,人們才明白過來一切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查岈山大隊參加會議的54人,不是一言不發,就是頑固對抗,耍二五眼子,想矇混過關。公社幹部就先找一向比較積極的會計毛聚寶、陳友,用十分關心的口氣說:「你們在歷次運動中是比較積極的,這一點黨心中有數,將來會考慮你們的進步。可是這次挖糧運動,你們又當了尾巴。不但不積極揭發別人,還死死地保着自己。 你看, 你們的問題已經被三官廟的張學章揭發出來了,你們說咋辦吧?要想主動贖罪,就得趕快揭發別人,爭取寬大處理。」
毛聚寶、陳友一聽自己已經被揭發出來,不禁怒從心頭起,異口同聲地揭發張學章,說:「張學章在村東頭的麥秸垛藏了500斤小麥,在村西頭的糞池裏埋了1100斤紅薯。」
那邊,張學章萬沒想到自己已經被揭發出來,公社幹部找到他,說:「張學章, 你還不快點揭發, 毛聚寶、 陳友已經把你揭發出來, 你還護住他們哩。」張學章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孃的,平常看着關係不錯,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出賣人哩,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終於,張學章揭發出了毛聚寶、陳友藏糧的具體地點。
堂堂硬漢屈打成招
一連會計包根一入會場就害怕,怕得上牙打下牙咯咯響,無論怎麼也控制不住。 隊長朱遂平說:「包根,瞅你那熊樣,還沒整你,你已經垮了。」 結果,包根被公社幹部看中了,作爲重點突破對象,在夜間開展大辯論。說是大辯論,其實根本就不辯論,人只要往中間一站,就有人呼啦一聲圍上來,拳打腳踢,直打得你躺在地上起不來。批鬥你的人輪換班睡覺,挨鬥的人一會兒也不能睡,這叫「熬鷹」。
包根架不住這麼批鬥, 早就從實招來, 供出了生產隊長朱遂平和他藏糧500斤的經過。朱遂平被從人羣中喊了出來,輕蔑地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的包根,吐了口唾沫,昂首挺胸地站在中間。一陣拳打腳踢後,朱遂平倒在地上,又被人揪着頭髮拉了起來。有人弄來一條凳子,讓朱遂平站到凳子上,一條腿抬起來,人稱「金雞獨立」。
可是還沒等朱遂平站好,就有人衝上來, 一腳踹翻了凳子, 又是一陣暴打。硬漢子朱遂平被打得血流滿面,仍不肯承認藏糧。於是,就被捆了個「小雞浮水」,一根細麻繩勒進肌肉裏,捆了個結實,把繩子搭上樹去,只輕輕一拉,朱遂平便被吊在半空中, 只消一袋煙工夫, 朱遂平已是滿臉豆大的汗珠子,臉呈豬肝色。終於,朱遂平也架不住這種酷刑,大喊大叫起來:「放了我吧,我說,我全說。」
典型引路帶頭供出藏糧
陳世俊紅極一時。 在挖糧食時, 一大隊黨支部書記陳世俊成爲光榮的旗幟、模範的榜樣,有當年的《簡報》爲證:陳世俊同志在挖糧食工作中,思想覺悟高,大放光彩,一個連就報糧2.1萬斤,同時,還帶動其他隊也報。他說:「我是一個共產黨員,要聽黨的話,黨就是俺的親生父母,我堅決相信黨的政策,一定把糧食報出來。」
其實,陳世俊一聽說挖糧, 就嚇了個半死,兩天沒吃飯。 公社幹部找到他,說:「陳世俊,上級知道你這次瞞產了,就等着看你的行動,你要是積極帶頭報糧食,就可以減輕自己的罪責。」陳世俊左思右想,覺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與其被整,不如當一回典型,或許可以將功補過。
陳世俊茅塞頓開,一口氣報了兩萬多斤糧,還說得有鼻子有眼,放在某某地方。也就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一見陳世俊帶了頭,也都乖乖地交代了自己的藏糧。
遂平縣委又報喜:三天挖出藏糧45900萬斤
瞞產會議開得驚心動魄,大小隊幹部眼看着不交代藏糧過不了關,只好認了,胡亂報起來。三連三排長趙德志說:「我在阮成金北屋的芝麻葉下面放了1.5萬斤豌豆。」三連一排長鍾保才說:「我在陳書青家的小屋裏放了1.8萬斤黃豆、1.1萬斤黑豆。在靳新春家放了高粱4000斤。」鍾清同、鍾得江說:「劉莊的菜園裏挖了個地道,從屋裏一直挖到後山,共放小麥20萬斤,稻子30萬斤。」
結果派去挖糧,一兩糧食也沒挖出來。糧食沒挖出來,不怕,只要糧食數挖出來就行。中共遂平縣委向信陽地委報喜:3天挖出糧食45900萬斤。
蔡中田們都鬆了一口氣。
藏糧無奇不有
老百姓真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裏。
沒了糧食,怎麼熬過這飢寒交迫的嚴冬?沒有糧食,如何度過來年荒春?沒有糧食的惶恐,令查岈山區的每一個農莊戰慄不安。老百姓無法想象沒有糧食的日子該怎樣過。
民以食爲天,沒有了糧食,等於塌了天。
最爲順從和通情達理的老百姓們懂得:稅賦者國家之命脈,故以下奉上縱有常分而量入爲出自留餘畜,是以國家嚴限定額則下不能剝上不敢侵其。撰寫《汝寧府志》的老秀才們如是說。
可是,高徵購一次次地徵去了有限的糧食,眼見得家無隔夜糧,甚至連田間乾枯的紅薯葉也被吞下肚去。老百姓們在糧食恐慌心理支配下,全然顧不得「國家之命脈」了,由順從轉爲反抗,五花八門地把極少的糧食當做金子般藏起來,以躲避瘋狂的徵購。
夜色如墨,除了幾隻餓得皮包骨頭的狗有氣無力地叫幾聲外,村裏沒有一點燈火。張吳樓大隊王丁莊生產隊的郭殿奎正在緊張地忙碌着,他把幾個窗戶全部用破棉被堵上, 破門用石磙頂着,提防村幹部踹門而入。 郭殿奎手持鐵鍁,在鍋臺中間一點點地鏟,終於剷出了深約3尺的小坑。他讓女人把紅薯幹一片片地放進土坑,最後又把5斤炒黃豆用小布袋裝了,放在紅薯乾的上邊。郭殿奎又用鍁把土一點點地填進坑裏。坑填平後,郭殿奎將兩塊磚並排放在上邊,又撒了點草灰,算是做完了藏糧的工作。
女人戰抖着嗓子問:「保險嗎娃他爹,這可是咱一冬的口糧啊!」郭殿奎拍拍手上的土說:「放心吧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