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報消息】一,說夢

我以前做過許多白日夢,現在醒來了----才發現我曾經做過的:都是一些屬於全民族的大夢。這裏,我想談一談這些我們人性深處的大夢。

我覺得,中國雖不是一個宗教國家,卻是一個宗教情感最強烈的國家之一。

「文化大革命」是一場宗教狂熱夢,「大躍進」是一場宗教狂熱夢,「共產主義」是一場宗教狂熱夢,「公有制」、「農村公社」等三面紅旗曾是許多人真心實意的夢,昔日的辛亥革命與北伐戰爭也是一場大夢,今天的中國,「富強」彷彿是一場夢,「大國」彷彿是另一場夢。

大夢將醒……然而中國人的本能便是:去接着做另一場新的大夢。中國人就是這樣地接連做了兩千多年的大夢。

還有哪個國家或民族能象中國這樣:積極地虔誠地崇拜國家領袖的呢?還有哪個國家的人民會比我們:在狂熱追求某一個社會或某一種主義上----付出得更多呢?

然而,中國人也是最愛忘卻,最好沉浸在虛無的白日夢中的民族;大中華之大,大在夢做得無邊無際……據說中華文化的最大優點,便是它能同化一切成功了的入侵者----然而,幾千年來的一次次「同化」,已經使我們的民族文化,成爲了一個標準的亡國奴的文化;甚至在同文同種的統治者面前,也顯得顫顫驚驚地像個小亡國奴。

所以我們民族真實的歷史,便如一場噩夢。


二,中國人的「大國夢」

且不說在我們的眼裏「我們」昔日遼闊的版圖的光輝。當中國南疆的「對越自衛反擊戰」打響的時候,大概每個有熱血的中國人,都會義憤填膺地以爲越南人「忘恩負義」「膽敢侵佔我神聖領土」——該打!據說那場戰爭,主要是由參軍幾個月的新兵打的,據說每個連隊打得都很英勇,衝鋒連常常只剩幾個人才撤下來;據說仗打得很艱苦,越南到處是洞和熱帶森林,而且全民皆兵,四處設伏;據說犧牲的中國兵,太急太多,無法將屍體和姓名一一對照,有時埋一個屍首,便寫一個「缺勤」者的名子,據說最後的勝利,是因爲果斷地實現了「『三光』政策」,云云。

90年國內報載一個「容軍」工廠的人均月收入,「已達到八十元」;報上又披露在廣州郊區一個特等傷殘寄養院的月生活醫藥標準,爲三十元;軍訓時在基層教導團,聽「老山」前線的戰鬥英雄做報告,說上戰場以前每人發一把「五四」手槍,裏頭只有四發子彈……當然,被俘後活着回來,「也比死好受不了多少」;和當兵的聊聊,還都盼着上前線,雖然衆口一辭「大炮一響,大官往上升,小兵往下栽」,但「家裏窮」、「沒門兒」,上戰場如果不死--再立個功,「沒準兒回家還能分個工作什幺的」;上戰場如果被打死了,便當「愛國了」。當陸兵的伙食,是八個人四小碟粗菜,若逢年過節或有檢查團來,有雞,有肉。難怪中國小兵的命,打起仗來也貴不到哪去。

幾個陝北同學帶來了這樣的消息:「自衛反擊戰」中,我軍的一個野戰醫院,由於指揮不當,被越軍摸了去;越南人把俘虜到的女兵輪姦後,將四肢鋸掉後運回來。此事有關中國的國家榮譽,不宜聲張。解決辦法,便是政府到黃土高原的最北邊的窮山溝裏,找娶不上媳婦的窮光棍,把這些已不怎幺能動的女兵們,嫁給他們,每年補助錢、糧若干。

而這一切,不過是爲了支持中國的小兄弟——柬埔寨。

如果說「忘恩負義」便應捱打的話,我想,「蘇聯老大哥」更有理由痛揍我們。五十年代蘇聯對中國大規模的工業、軍事與教育援助,僅憑「困難時期」兩年的農副產品就「還完了」?中國人捱餓餓死----不是因爲「大越進」、「浮誇」、「反右」與「一平二調」——卻是因爲「老大哥」「逼債」?神聖而萬能的「愛國主義」呵…… 什幺是「邊境衝突」,中國官方的報道可信嗎?「邊境衝突」究竟是領土的衝突還是雙方政府的政治衝突?從一個「老兵團」那裏我知道了「珍寶島」事件的真實過程:珍寶島本爲江心(靠近我方一側)的一個無人小島,是一些那個時代與「蘇修」「對着幹」的熱血青年首先帶槍上島,與隨後而來的蘇聯邊防軍展開對峙;雙方由「交涉」、「謾罵」、「推搡」直至「鬥毆」,由於蘇聯人又高又大又壯,中國人在肉搏中吃了虧,於是首先開槍打死了十數名蘇聯軍人,由此隨着衝突的升級蘇聯軍隊出動了坦克……想必回擊蘇軍的武器裏,也有「蘇制」的。(那個老兵團向我講這些,是爲了說明「我們」並沒有「吃虧」。)

中蘇中蒙邊境及青藏高原上的那些病死凍死餓死的戰士,中越邊境上的十幾萬座新墳,與小城市裏偶然留下的幾座節婦烈女坊,在歷史的眼光裏,又有多大的區別呢?中國有多少資源,毀在了自己的統治者手裏,或正在廉價地拍賣給外國人,卻要爲邊界上的幾寸土地,高喊「愛國主義」。中越邊境上近十年來殘酷的戰爭,與「六。四」以後的和平笙歌,在我看來,不過就像政治家手裏的兩張骨牌罷。

也許我們中國人總是把生與死的意義看得太重大了吧,所以我們的生與死便總是毫無價值毫無意義。(如果「大國」不能給人民帶來實際的好處,「大國」反而成了阻礙民主發展的專制的藉口,「大國」又有何意義呢?)

中華民族飽受了戰爭的苦難,但中華民族既沒有對已經戰敗了的昔日的侵略者表現出應有的警覺(甚至連最基本的「澄清事實」的要求,也不敢大聲提出,只敢「友好友好」地希望「不再戰」),也沒有對一般的侵略表現出人道主義的覺醒(以爲極端的民族主義便是「愛國主義」,以爲強權便是國際關係中的一切;連對自己同胞在對外戰爭中所受的苦難,也漠不關心);所以,這幾十年來,我們的大國夢做得很甜、很苦、很難、也很累;所以我們中國人很可能還要再次飽受亡國之苦和戰爭之苦。.......

三,中國人的「富強夢」

若干年前,中國的學生和市民試圖以鮮血捍衛他們做「百姓」的尊嚴:反腐敗、反專制,和爲教育請命。

而如今,腐敗與專制在以空前的規模在中國大地上深入發展,在城市裏已經到了一個國家幹部僅憑正當收入便難養家的地步。甚至連小學生的家長,也要在節年向孩子的班主任送禮、請客,否則,不僅自己老要去當「小學生」,孩子也要永遠評不上「三好」,天天挨「克」。現在中國的大地上,是到處笙歌燕舞,紙醉金迷。

甚至連海外的「民運」,不少「反腐敗」似乎也只是在反對共產黨的腐敗,不反一般的腐敗。據說腐敗是經濟發展中所不可避免的,適度的腐敗有利於經濟;據說專制是經濟騰飛的關鍵,如亞洲的四小龍就是靠專制起飛的;據說紙醉金迷,美人入抱的地方是最好的談生意的地方----總之,對於各派,腐敗已是半公開地合法化了。

就像昔日拜皇帝一樣,中國人現在的是「拜金」。爲了金子而可以不要法制、良知、廉恥與科學教育,爲了金子可以不講「人性」,也可以不要國家。中國的現實也不允許大家老老實實地做生意:繁雜的捐稅,仍然有效的雙軌制,不平等的法律制度,繁瑣的條條框框,和層層迭迭的專制,鼓勵的便是腐敗,獎勵的便是專制。

搞偷稅漏稅的,發了;塞紅包給回扣的,發了;買空賣空的,發了;坑蒙拐騙的,發了;走私的,發了;買賣軍火的,發了;法律系統裏專門賣「命」的,發了;有權有勢的,發了;賣批文的,發了;有「條子」的,發了;曾經有平價外匯的,發了;截流專款開白條子的,發了;搞裙帶關係的,發了;使美人計的,也發了……同時絕大多數普通的勞動者,如中小城市的工廠裏一個月依然百十來塊錢的工人,不得不當「債主」的農民,仍然在大繁榮下辛辛苦苦地生活着,大多數老老實實的中國人,還遠遠談不上「富有」——亂世造桀雄。我想,當一個社會里大部分爬上來的新貴靠的都是不正當的手段,當一個社會的基本道德淪喪以後,它便離徹底潰爛人民受難的日子不遠了。

而中國曆次「反腐敗」運動所制裁的,大部分只是那些官場上的倒霉蛋;沒有民主監督和司法獨立,建立在「舉報」上的法律制度,有時甚至是一種恐怖——一種對檢舉人、被檢舉人、法官和證人、聽衆等多方面的恐怖。的確,離開了腐敗,當今中國的市場經濟,也就不怎幺轉了,至少北京一地如此。以腐敗在中國的深度和廣度來看,中國的可算是「全民腐敗」。

「全民腐敗」真的是一條使國家「富強」的路嗎?

我認爲,現代資本主義的四個基石是:公平競爭、法制、人的價值與科學技術。這是二次大戰後,西方世界成功的關鍵。以此標準來衡量,中國當今經濟的繁榮,有很大一部分像是吸食鴉片後的亢奮。

我不相信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小菜販,便罰五塊錢衛生費的居委會老太太,會對市場的繁榮,有何積極意義;我不相信「官本制」、「權本制」,各種人爲的壁壘,大大小小的山頭把頭,會對經濟的健康流通,有何俾益;我不相信搞爛了社會主義經濟的專制,會成爲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保護人;我不相信利用任何一點權力、機會,就索取利益,或是大吃大喝的普通職工,能有什幺真正的未來;我更不相信爲了一小筆個人存款,就出賣國家大好河山的腐敗幹部,會對我們民族的未來,有任何好處。

何況,中國當今的經濟繁榮,有很大部分是建立在舉借外債和拍賣資源的基礎上。想要以此發達的國家,如南美、南斯拉夫等國,都曾經有一段十分繁榮的歷史,如今都是步履艱難;不錯,經濟的發展需要引進資金,開發資源;但更重要的是引進、消化技術和提高人的素質。如今,在中國最沒有出路的恐怕就要算是讀書教書了;畢業了的大學生研究生,不是出了國,便是下了海,鮮有安心技術工作的。中國仍然是一個一切講究「原裝」的國家,多數「三資」企業,賣的仍然是「洋牌子」。

何況,中國如今的繁榮,有很多本身就是虛假的。幾年前北京倒爺手裏的化工原料,價格曾是生產最終產品的好幾倍,但人們仍「倒」彼不休;北京大部分合資飯店,曾長年客房率不足30%,主要靠內賓的「高消費」和「高價」來維持;中國這幾年的繁榮,是在基礎工業和農業萎靡不前的背景下;國營大企業的輕工產品,有一個原因競爭不過鄉鎮企業:它們不能付30%-50%的回扣給國營商店的採購員,於是北京的各大商場,充斥着私營企業生產的質次價高的「不耐用消費品」;幾年前,我在浙南農村,就看過以專門經營從國營企業偷來的零件、原料,和各種商標、發票等公開的消贓市場的「興旺」,看到過「紙糊皮鞋」、「舊冰箱變新冰箱」的工廠的「忙碌」,更看到成千上萬的小工廠向海裏、河裏、田裏、山裏頃倒有毒的廢物。所以中國私有化百分比的提高,亦「喜」亦「憂」;中國很有錢申辦「奧運會」,卻沒有錢給窮孩子上學。----這一切,不過說明了:中國的繁榮,一部分也是「專制」和「無知」的繁榮。

中國的經濟立法,是完全不平等的。法律以外的法令、法規,內部的規章制度,紅頭文件,條條框框,太繁太多;有道是:「外行的看不懂,內行的記不住;收稅的看不全,經商的看不見」;條子之所以屢禁不止,主要是因爲大部分條子都「合法」——關鍵是合哪個「法」。「三資」企業,不僅三年免稅,而且價格自主,產品不統配,所以不少「三資」企業,是「虛」的,大老闆本是公家人。據說十年來廣東全省的稅收,不及無錫的一個縣,而國家的投資,十年來的重點是特區;這樣的「改革」,怎幺能搞不「好」呢?

……

(寫到這裏,我不禁想起了王塑小說中的兩句名言:「『中國』的英文名字叫『拆呢』」,和 「抗戰爲什幺打了八年?……漢奸!漢奸太多!」)——可能,這一切的代價便是:中國人再次做了一場空夢——「空想資本主義」的夢。

也許,一切黑暗,似乎都可以歸結到「資本主義的『初級階段』」。也許,過了若干年,一切都會因「理順」而健康起來的……我們民族歷史上的一個最主要的思維特點,便是「成者爲王,敗者爲寇」:只關心效果,不關心圖徑——我覺得,應該把我們歷史上的「煉丹術」,排列在「四大發明」前面,成爲中國歷史上的「最主要發明」:只要把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放到煉丹爐裏一鍋煮,等上七七四十九天,念上幾萬遍啊咿唉哦哄嘿牛馬,便會有包治百病精神煥發長生不老的金丹妙藥出現……

於是,「富國強兵」演變成了「軍閥割據」,「民主建國」演變成了「北洋政府」,「三民主義」演變成了「黨國天下」,「馬列主義」演變成了「毛澤東思想」,中國的現代史,就象一段煉丹史;甚至直到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人仍然演就了「大越進」、「大鍊鋼鐵」和「文化大革命」等幾場轟轟烈烈的現代全民「大煉丹」運動。

所以,今天中國的這個「熱」那個「熱」,也彷彿是一場場「煉丹」。

從「原始資本主義」到「現代資本主義」,西方經歷了「文藝復興」(或人文主義運動)、「宗教改革」、「資產階級革命」(或結束封建專制)、「路德革命」、「憲章運動」、「南北戰爭」、「工業革命」、「經濟危機」、「無產階級革命」、「新政」和兩次「世界大戰」(我個人以爲資本主義的現代史,是從「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才開始的),其中的哪一步都不是輕輕易易的。西方資本主義的歷史,是民主、科學、生產、人權與教育綜合發展的歷史----是一步步明明白白艱苦發展的歷史,而不是一個「煉丹」史。

而且,亞洲四小龍真是靠腐敗與專制起家的嗎?以臺灣爲例,國民黨對人民控制得最嚴密的時期,人民失去了「說話的自由「,而今天的大陸人民,還沒有徹底的「不說話的自由」。臺灣政權對經濟的控制,要遠比大陸寬鬆;「日據」時代,臺灣已經普及了初等教育;幾十年來,臺灣政府繼續努力普及全民的高中教育,平均的人的資源,遠比大陸好。國民黨在臺灣經濟起飛的關鍵時期(「小蔣」時期),並不怎幺腐敗----否則,臺灣的有錢人,早就該是當時掌權的「外省人」了,而不是現在的「本地人」;三十年中,臺灣社會居安思危,臥薪嚐膽,受着極大的外部力量的制約,客觀上不能濫用權力----所以,幻想着靠腐敗與專制起家,步「亞洲四小龍」的「後塵」,不過像是一個「夢中之夢」罷了!中國要富強,一步也不能少走。

我想,一個民族要發展,不僅商業和輕工業要發展,科學技術、基礎工業和農業也要發展,特別地,全民教育和民主政治也要發展;「經濟繁榮」並非醫治百病的良藥。否則,一個「繁榮」與----「腐敗」、「專制」、「愚昧」、「封建」、「民族危機」和「宗教狂熱」----相結合的朝代,一個只會盲從和盲動的社會,會墮落得更快。回顧中國的歷史,緊接着每一次民族的「大繁榮」的高潮之後,都是一場空前的「大災難」。

所以,我們不能期望把一切「污穢」,放到一起,蓋上蓋,一氣煮上七七四十九年以後,便會有一個強大的中國出現----這是違反迄今爲止人類發展的一切規律的。


拿破倫曾經說過:「小心,千萬不要喚醒中國----中國是一頭沉睡中的雄獅!」我想,中國這頭雄獅之所以遲遲不醒,是因爲它還在做夢!


醒醒吧!夢中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