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毅:$$%大批判$$%與詛咒巫術(一)
 
2000年10月6日發表
 
【人民報訊】多維新聞社5日電,王毅在《思想的境界》發表文章,標題是《"大批判"與詛咒巫術》:在《"文化大革命"與巫術文》1一文中,我簡要地指出"文革"在衆多方面都是以原始文化爲基因,以巫術方法爲操作手段的。

在《"文化大革命"與巫術文》1一文中,我簡要地指出"文革"在衆多方面都是以原始文化爲基因,以巫術方法爲操作手段的。爲了更爲詳細地說明這兩種文化形態之間的承傳關係(儘管在常規思維的層面人們很難想象,最激烈地標舉"破舊立新"、"砸爛舊世界"的"文革"竟然會與最古老的原始文化具有極爲密切的聯繫)。本文從"大批判"這個更爲具體的角度出發,追溯一下其原理和方法是怎樣直接繼承了原始文化精神的。

所謂"大批判",就是用證言文字討伐"帝、修、反"、"地、富、反、壞、右"、"黑幫黑線"等等一切"牛鬼蛇神"。它是"文革"中應用最廣、最多的"鬥爭武器"。十多年間,從早到晚充斥在一切報紙、書籍、廣播、文藝作品、大字報、批判會、鬥爭會、學習班、甚至無數的家庭生活之中。只要翻閱一下"文革"時"大批判"文章,我們就可以知道,其文化構成並不複雜:除了專制主義時代政治角逐中常用的誣陷栽贓、指鹿爲馬以外,它更主要的內容就是對被害者的思想、言行加上諸如"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等等十惡不赦的罪名;對其出身、人格、姓名、形像、命運等等幾乎一切與被害者相關的事物進行肆無忌憚的詛咒諸如"砸爛狗頭"、"油炸黑幫"、"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掃進歷史的垃圾堆"等等,就者是盡人皆知的"大批判"詞彙。因爲一切對"文革"稍有了解的人都極爲熟悉無數這類口號、標語、文章的內容,所以本文不擬佔用較多的篇幅對之徵引,而是把重點放在分析這一切詛咒的文化成因、以及詛咒在"文革"中極度膨脹的原因等等問題之上。

一、詛咒巫術的基本原理

如同"文革"時婦孺老幼都必須天天參加"大批判"一樣,詛咒巫術的原理亦並不複雜,因爲從源頭上說,越是在人類文明原始簡陋的時代,詛咒巫術就越是人們搞御牛鬼蛇神最必要的手段,所以它的文化特質也就顯露得越清楚。

我們知道:在原始時代以及後來相當長的時間裏,人們是完全或者經常處在神祕力量的包圍之中,與人類物質手段的孱弱相比,這些隨時隨地能夠給人們帶來各種禍患和災難。所以人們也就必須他們僅有的手段以搞御這神祕力量的壓迫,這手段之一即是語言。又因爲搞御的對象具有超自然和神祕的力量(例如以邪惡的魔力製造各種天災人禍的牛鬼蛇神),所以作爲與之相搞衡工具的語言也就必須是超自然和具有神性的,於是巫術中的禁咒也就應運而生。西方學者說:"凡是希望與恐懼之間的情感作用範圍很廣的地方,我們就看得到巫術。"2又說:"在社會的弱小和無望的成員中存在着實施超自然報復的強烈願望。"3很顯然,這種希望與恐懼的重壓越是強大,人們希望通過賦予語言以魔力而實現超自然報復的願望,也就越加執著。

那麼,咒語的魔力的從何而來的呢?原來,人類在文明進化的初期,總是認爲他們賴以生存的一切工具都是神的發明和恩賜,中國神話傳說中的女媧造六畜、黃帝造車、倉頡造字、魯班造鋸、嫘祖教民育蠶等等就都是世人熟知的例子。進而人們更對這些工具加宗教的崇拜:"工具不受人的意志支配,反倒成爲人受其意志支配的神或鬼人感到自己依賴於它,於是就是以種種具有宗教崇拜性質的禮儀崇拜它。在原始時代,斧頭和錘子似乎尤其獲得過這種宗教意蘊;對其它工具,諸如鋤頭、魚釣、矛或劍的崇拜至今尚可在未開化部族中發現。在依韋部族中,鐵匠使用的錘子被看作是一位強有力的神,依韋人崇拜它並奉獻犧牲。"4在原始的工具崇拜中,人們不僅神化錘子、兵器等有形之物,而且亦同樣對語言這種雖然無形、卻最爲重要的工具加以神話,甚至賦予它重大的魔力。例如"按照科拉印第安人和尤多多印第安人的說法,%%$族主%%$創造了人和自然;但創世之後,他就不再直接干預事件的進程了。代替這種親身干預,他賜給人他的"語詞",即對他的崇拜和宗教儀式,這樣人們就可以支配自然,獲取爲本部族幸福和繁衍所必需的一切。如若沒有這種與始俱來的魔法,人們就完全無法維繫生存。……謝基諾人他普遍相信,狩獵或捕魚之所以會成功主要是由於使用了某種語詞,亦即運用了合宜的魔法公式。"5這種對語詞的神化在巫術文化中的普遍性,可以從中國民間亦流行的類似風俗得到證明,例如舊時在航海、狩獵等危險的活動中,以及在年初一等關係重大的時日,就必須嚴格按習慣使用一系列吉語和專門語彙,否則就會有極大的危險。另外,咒語的神性和魔力還來自它是神的全部譜系身世、稟賦奧祕的凝縮,例如我國的景頗族就把鬼神的故事稱爲%%$咒語%%$,這種%%$咒語%%$除了祭鬼神時念誦外,平時是不能唸的。

在巫術文化中,語言(特別是某些與神祕和神聖力量關係密切的語言)既然具有上述魔力,那麼它理所當然地要被應用於兩個方面:一是藉助神性的語言以使自己得到庇護、遭邪魔的侵害。例如中世紀基督教認爲"神聖的言語"與聖水、十字架等一樣可以確保信徒"免受魔鬼的傷害。祈禱詞的反魔王的威力極大,……以三位一體和聖休伯特的名義連續9天中每日唸誦3遍禱文和3遍聖母祈禱文,便可以免遭一切疾病、妖術、瘋狗和魔王之害。"6而更爲積極的用途,則是直接利用神性的語言破隊牛鬼蛇神的邪惡妖術、將其制服甚至咒死。這些能夠致人死命的咒語當然也可以施之於任何敵人,於是詛咒也就成爲降災致害巫術中最常見的一種方法。同樣的道理,由於"文革"的基本目的之一在於"橫掃牛鬼蛇神",於是詛咒這種祛除妖邪的古老方法也就不僅藉助"大批判"的形式具有了最現實的用武之地,而且獲得了極度膨脹的強烈驅動力量。

二、"大批判"與詛咒巫術的共同方法和文化功能

如果對詛咒巫術與"大批判"進行更細緻的分析,可以看到它們一般都具有以下幾個共同的基本特點:第一、強調咒語的根據在於無比神聖的事物。

人類學家指出:"幾乎每個咒都有一項儀式所沒有的部份,那就是神話的徵引,徵引巫術所本的祖先與文化英雄。"7這樣做的目的當然是爲了使語辭的神性有最直接的根據,例如我國彝族巫師在除魅時要先當著作爲犧牲和魔鬼化身的草人身上,隨即將草人擲出門外,以示一切禍崇皆被趕出。8再如先秦時秦王對楚王的詛咒即以"布愍告於不(丕)顯大神巫咸"等語開篇,意在將楚王之罪惡佈告於神並引起神的憤怒9。又如道教驅鬼符錄上照例都要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文革"時正是如此,在對"牛鬼蛇神"批判時,必首先宣誦"凡是錯誤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應該進行批判,決不能讓他們自由氾濫"等等神聖的"語錄"。在詛咒巫術中,徵引神聖不僅是爲了使詛咒者直接獲得神的支持,而且也是爲了使被詛咒者受以的懲罰是天怒神怨的結果,故而衆多民族的舉行"神明裁判"儀式時,都要當着神位或以神的名義詛有罪者,讓他們遭雷劈火燒、甚至閤家絕滅。"文革"時亦是如此,常常強迫無數"牛鬼蛇神"跪在毛澤東像前接受"大批判",甚至在像前自己詛咒自己"罪該萬死"。"文革"時幾乎所有的"大批判",都必定要歸結到依靠"紅太陽"的神聖光芒使"牛鬼蛇神"現出醜惡的原形,用"戰無不勝"的神聖思想武器將反動分子和反動路線"批倒批臭"、"徹底砸爛",沿用的其實正是詛咒巫術的通則。

第二,詛咒往往是用語言對真實的驅鬼巫術和致害巫術過程的模仿。

巫術文化認爲,模擬的方法可以感應真實的事物和過程,並得到真實的結果(例如巫師道士在祈雨儀式上灑水就可以使天得到感應而下雨,馬道婆可以通過傷害紙人而真的殺死仇人)。根據這個原理,人們也同樣認爲可以用語言模擬驅鬼和施害巫術的真實過程,並得到同樣的結果,即達到真關的驅鬼和施害的目的。研究者指出的:原始文化認爲"在語言和神話之間,不但存在着緊密的聯繫,而且還有着真實的一致性。"10而驅鬼語言與驅鬼操作之間具有的這種"一致性"的例子,比如以掃帚驅鬼在我國是一種流傳廣泛而久遠的巫術風俗,掃帚也是具有掃滅鬼靈之神力的法器11."文革"時,或者在宣傳畫中畫滿紅衛兵手持掃帚掃滅"牛鬼蛇神"的形像,或者在"大批判"中,用"橫掃"等等語詞,幾乎就是對巫術活動中以掃帚爲法器掃蕩鬼魅的驅鬼儀式的模仿。

具體例子如:……在毛澤東思想教育下的偉大的中國共產黨和偉大的中國人民不但不怕一切妖魔鬼怪,而且決心粉碎世界上一切妖魔鬼怪,"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這兩句詩,概括了偉大的中國人民大無畏的英雄面貌。……"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不管"三家村"散佈了多少毒霧迷塵,在千千萬萬手持毛澤東思想的"千鈞棒"的工農兵的奮起鬥爭下,它一定會被徹底澄清。毛澤東思想的燦爛光輝,將照透那陰暗的角落,使一切魍魎鬼魅都顯出自己的原形!"12……我們要警告這些嗡嗡叫的蒼蠅和比它們貌似強大的熊羆虎豹:你們這些害人蟲,在"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雷激"地時代,被各國人民徹底掃蕩乾淨的日子,已經不遠了!13這類"批判"和詛咒的要義在於:首先,竭力通過具有神性的語言("毛澤東思想的千鈞棒",或直接引用"毛主席語錄"等神地經典)把亂人變成兇惡的猛獸、毒蟲,或者說讓猛獸毒蟲幻化而成的魔鬼現出原形。我們知道,這種"現形巫術"原本是要真實的神物法器和通過實際的巫術操作才能實現的,例如中國古代流傳有許多用照妖鏡、聖水、聖火等神器而使魔鬼現出其野獸原形的故事,茲舉一例:林慮山下有一亭,其中有鬼,每有宿者,或死或病。……伯夷懷小刀,因捉一人而刺之,初作人叫,死而成犬。餘犬悉走,於是遂絕,乃境之力也。14因爲咒語亦有與神器類似的神性,所以它同樣可以使鬼魅顯出原形,《西遊記》等神魔小說中就有很多這類例子。

再進一步,人們也就用"毒蟲猛獸"、"妖魔鬼怪"等等最刻毒的語言詛咒敵人,使其惡性見於天日。很早的運用如《詩經》中所說的"爲鬼爲蜮"(《小雅。何人斯》);"營營青蠅,止於棘;讒人罔極,交亂四國。"(《小雅。青蠅》)以後著名的例子比如:武則天在誅殺和流放了李唐皇族中反對自己的人們之後,一定要逐個將他們原來神聖的姓氏(唐代皇族與道教祖神李耳同姓)改稱爲"毒蛇"[15].在古代西方,關於惡魔和惡人"變狼"、"變獸"以吃人、害人的巫術觀亦極爲流行,所以人們同樣把敵人視爲毒蟲猛獸變成的魔鬼,例如在基督教中,惡鬼之名"別西卜"(Beelzebub)的意思就是蒼蠅王,基督在世時此名爲鬼王的通稱。西方中世紀的教會亦認定魔鬼及其信徒最邪惡的技倆即是變成狼吃人或者化成蛇害人。所以教士們的神聖職責,就是要用最兇惡的詛咒語言讓其現形、並且揭露他們身上野獸般兇殘的本性:……滾開,蛇妖,陰險而作亂的敵人;……滾開,徹頭徹尾無知的惡狼;滾開,魔鬼;滾開,現有一切動物中最壞最下賤的動物;滾開異端之神,被判處受永恆之火的地獄之怪;滾開,充滿貪淫的竊賊和野獸;滾開,野豬,被判處永遠受痛苦的亞魔;滾開,勾引婦女的淫棍;滾開,一切災難和罪行的根源……[16]一望可知,"反右"到"文革",日夜不停地用"大批判"把無數受害者判定爲"披着羊皮的狼"、"鑽進革命營壘的毒蛇"、"牛鬼蛇神"、"害人蟲"、"豺狼蛇蠍"、"小爬蟲"、"老狐狸"、"蒼蠅"、"黑心魔爪"、"黑風妖霧"、"黑幫黑線"、"不恥於人類的狗屎堆"……而所有這些語彙及其文化內涵,完全是從上述久遠的詛咒巫術傳統中原封不動地照搬過來的。人們甚至用詛咒對"階級敵人"的魔鬼本做了更爲確切詳實的指證和劃分,例如在"文革"中,毛澤東的此類"語錄"最爲流行:"盤踞在大部份中國國土上的大蛇和小蛇,黑蛇和白蛇,露出毒牙的蛇和化成美女的蛇,雖然它們已經感覺到冬天的威脅,但是還沒有凍僵呢!"[17]第二步,由於巫術文化中"模擬成真"的原理,所以在用詛咒使敵人現出毒蛇猛獸和魔鬼的本之後,同樣可以用詛咒語言模擬真實的驅鬼巫術的操作過程,並取得相同的驅鬼效用。仍以毛澤東號召的"掃除一切害人蟲"爲例,這種對害蟲的"掃除"原本既可以如浙寧波的"掃蟲節"那樣,每年由農民拿着掃帚到田裏舉行掃蟲的巫術儀式,也可以用吃蟲儀式(仡佬族有"吃蟲節"),於驚蟄前在田裏畫出弓箭的形狀以模擬射蟲的儀式(湖北土家族民間有"射蟲日")等等方法祛除蟲崇,而且咒亦是其中一法,例如布衣族村寨每年舉行"掃田壩節"以保佑莊稼不遭災,節日中要由巫師身穿道袍,口中唸咒:"……神仙派我趕旱魔,澇鬼蝗妖快快逃,咒語一到你難活。"[18]又如雲南阿昌族在舉行祭祀土鬼的儀式時,要詛咒危害莊稼的老鼠、麻雀、螞蚱,讓它們得病死亡。

尤其是中國傳統政治文化中,人們亦習慣於把敵人視爲具有魔法的毒蟲,並對之加以徹底的揭露和嚴厲的詛咒,以使之現出醜惡的原形並"砸爛"它。例如唐代政治家和文學家柳宗元的《罵屍蟲文》即是有名的一篇。柳宗元在此文中口誅筆伐的,即是道教所說潛伏於人體中伺機爲蠱的"三尸蟲"。而他在文中形容的毒蟲之善於陷蔽、其稟性之無比惡毒、其陰謀卑劣之極等等一切文化特質,都是後來"文革"中的人們在切齒聲討"害人蟲"時重申過無數次的。可見,不論是在宗教文化還是在政治文化中,對"害人蟲"的詛咒和"大批判",都早已是古已有之的定規。另外,從柳宗元此文的內容亦可清楚地看到,後來在"大批判"中極爲流行的各種形容對"害人蟲"痛加斬殺的語彙(例如"拿起筆做刀槍"、"殺上大批判的戰場"、"口誅筆伐批黑幫"等等),決無一句是"造反派"的杜撰,相反,這些名句完全承襲了古來通用的誅、殺、斬、戮等詛咒用語,模仿的是驅鬼式中巫師以神聖的法器徹底誅滅妖崇的傳統。

以詛咒和"大批判"模擬真實的驅鬼巫術儀式的典型例子還可以舉出許多。例如"文革"時極爲流行的對聯"火燒黑市委,油炸(黑幫)某某某"。何以會有這種"大批判"語言呢?原來,世界衆多民族的巫術文化都認爲火燒可以祛除妖魅(具體事例及其原理在"文革"時億萬次以"火燒"詛咒敵人,則顯然是對這類巫術操作的模擬。"油炸"的詛咒亦如是:因爲"油炸"原是一種最激烈酷虐的驅鬼巫術手段,常常是在其它比較溫和的驅鬼方法不能奏效的時候,才由巫師架起油鍋、炸鬼的模擬物,從此震懾惡鬼。中國古代民間和宮延都普遍而長期地遵行以油炸祛除惡鬼的巫俗,大衆食品"油炸鬼"(北方叫"油條")亦源於此。尤其令人喟漢不已的是:千百年前的驅鬼巫師竟然與後來"文革"時"橫掃牛鬼蛇神"的紅衛兵和造反派一模一樣,是"油炸"與"火燒"同時並用!所以,"文革"時以"油炸牛鬼蛇神"的詛咒語言模擬這種具有久遠傳統的驅鬼操作儀式,就是無需思索的。

再如"大批判"中最流行的話:"把某某牛鬼蛇神打翻在地,再踏上億萬只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令人也許會問:爲什麼已經把人打倒了,還要加之以"踏上億萬只腳"這樣兇殘的詛咒呢?原來這也是對具體驅鬼巫術的模擬,例如傣族風俗:"在打仗時,必請巫師行巫術,方法是做一個敵人的泥像,穿上從敵方偷來的衣服,經過詛咒,把上述泥像埋在路基上,讓千人踩萬人踏,認爲這樣會使敵人死亡。"[19]又如"文革"時到處流行的"炮打"、"萬炮齊轟"等對"牛鬼蛇神"進行"大批判"的語言,毛澤東批判"站在反動的資產階級立場上,實行資產階級專政的"的"從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領導同志"的著名大字報,亦題爲《炮打司令部》。於是人們可能會問:"大批判"本是以語言文字爲武器的討伐,那麼怎麼又成了"炮打"、而且一定要"萬炮齊轟"呢?其實,讀一下史籍中的記述,就不難知道這些"大批判"流行語的淵源:戊午夜,帝於華林園竹堂射鬼。時巫覡雲:"此堂有鬼。"故帝自射之。[20]皇帝親征儀:……出師以死囚,還師以一諜者,植柱縛其上,於所向之方亂射之,矢集如□,謂之"射鬼箭"。[21]原來,以萬箭"射鬼"亦是驅鬼巫術儀式中一種歷代通行的方法。這種巫術及其觀念的起源當然極早,因爲上古人們對自己敬畏的神靈及其處所等一切有關的事物,皆忌以刀箭相向[22].直到很久以後的明代,人們依然迷信和懼怕"射"的巫法效力,所以爲了維繫皇權的神聖,"凡向宮殿射箭、放彈、投磚石等,律當斬。"[23]而對於自己憎恨的鬼靈,則反其道而行之,要大"射"而特"射"著名的例子如商代的武乙、紂王、春秋時的宋康王皆以革囊盛血,仰而射之,謂之"射天"[24],其意在於讓那些與自己爲敵的鬼神被射得流血,以此作爲對之最嚴厲的懲罰和厭棄。我國慄慄族民衆在與敵寨械鬥前要由巫師帶領對之進行詛咒,還要"以弓箭或弩箭向敵方村寨的方向遙射";哈尼族以泥偶象徵惡鬼,然後在巫師率領下對之詛咒,並"往泥偶上吐唾液、抹鼻涕,……還以槍、弩向泥偶射去"[25].諸如此類歷史久遠、應用文泛的"射鬼"巫法流傳不絕,所以"文革"時在此基礎上以"炮轟牛鬼蛇神"等等流行的"大批判"語言作爲模擬,也就是很方便的事。

又比如我們知道,古人認爲污物可以使得鬼靈感到厭惡和恐懼,所以民間廣泛流行"以污祛鬼"、"以糞驅鬼"的方不[26].而在"大批判"中,這類巫術方法亦被種種污穢的詛咒語言加以直接的模擬,例如:鄧拓,你這套把戲是騙不過人的!你的反動本質我們已經看清了。是毒草,我們一定要把它連根拔掉,甩在糞坑裏漚肥料。[27]而極爲流行的"掃進歷史垃圾堆"、"批倒批臭"等等"大批判"口號,當然就更是人們自覺不自覺地按照這一原理炮製出來的。

以上我們說明,詛咒很大程度上是對實際的驅鬼巫術操作方法之模擬。了解了這一點,也就可以知識"文革"時的"大批判"何以會膨脹到鋪天蓋地的程度;既然人們的周圍永遠充滿了"牛鬼蛇神"(關於原始文化中"無所不在的邪魔"與"文革"中"牛鬼蛇神到處都有"原則之間的關係,筆者將另文詳述),那麼也就唯有讓"大批判"這種最方便、最普及的"橫掃牛鬼蛇神"的手段也無處不在,人們才有生存的可能。(http://renminb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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