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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盛夏後的五年 流亡、掙扎著的港人 (多圖)
 
2024年6月13日發表
 
世界新聞自由日,香港民主活動人士許穎婷在華盛頓香港經濟貿易辦事處外抗議。2024 年 5 月 2 日。(RFA)
【人民報消息】四個香港流亡者,遙望他們深愛的土地,被北京步步扼殺。 佇立在香港駐華盛頓經濟貿易辦事處對面的街道,許穎婷拋開壓在頭上的懸紅通緝令,忍俊不禁。 「這幢大樓的背後,是一個仍在全力追捕政治活躍人士的政權。其中一個就是我。」 香港長大、現居美國華府,24 歲的許穎婷閒時會去教堂、嘴邊哼唱著廣東話情歌,窩在堆滿毛公仔的床上製作YouTube影片,全然不是「頑固罪犯」的典型形象。 她批評北京日復一日地牢牢管控香港,包括強推國家安全法律。該法對叛國、顛覆和勾結外國勢力等行為的定義,廣泛而模糊。這也成為香港國安警察指控她的罪名。去年12月,香港警方把許穎婷列入通緝名單,並懸紅100萬港元(折合約128,074美元)緝拿她歸案。 許穎婷總是笑容滿臉,和她在通緝照片上的笑容一致,反襯當下現實的荒謬。在世界新聞自由日之際,她在香港駐華盛頓經貿辦外抗議,希望呼籲大眾關注對香港言論自由的箝制。「我想說,那裡就有一個攝像頭。」她停下來,轉身道。 她也是以一貫的笑容,應對突然被徹底改變的人生。 五年前的6月,超過100萬香港人走上街頭,抗議可把港人引渡到中國大陸的《逃犯條例(修訂)草案》。英國政府在1997年把香港主權移交中國時,北京曾作出「一國兩制」承諾。然而批評者認為,這項修法將進一步模糊中、港界線。 6 月 12 日,港府無視香港《基本法》所保障的言論和表達自由,開始鎮壓示威。 此後,成千上萬名示威者被捕、新聞媒體和外媒辦事處被迫關閉(包括自由亞洲電台香港辦事處)、公民團體被迫解散。今年3月,北京更進一步收緊對香港的控制,港府強推俗稱《基本法》 23 條的《維護國家安全條例》,為香港再添一套新的國家安全法律。 過去五年,大批香港人逃離香港,流散到全球不同角落。自由亞洲電台訪問了四位身在美國的香港流亡者,回溯他們昔日在香港的生活,了解他們在美國的近況。他們當日在反抗甚麼?身在異邦,他們最牽掛甚麼?(叉燒嗎?)。他們又在憂慮甚麼? 他們當中,目前只有許穎婷獲批政治庇護,其他三人的個案仍在審核中。不過,得益於總統拜登針對2019 年的香港抗爭運動而啟動的「延遲強制離境」(Deferred Enforced Departure, DED)計劃,他們目前不用擔心會被驅逐出境,直到 2025 年 2 月。 他們共同的忌諱,是仍在香港的親友,只肯略略講述他們如何面對沒有親人在旁的日子。在香港的國安法律底下,任何人若被當局認為資助政治活躍人士(比如,贈以 50 美元作為生日禮物),都可能會被香港當局騷擾,甚至被監禁。 正如現居華府近郊的香港民主活動人士梁頌恆所說,「我們很難知道紅線在哪裏。」 也因為如此,他選擇和家人斷絕關係。 「突然之間,昔日的自由都變成犯法」─許穎婷 許穎婷一直都想到美國。她想在美國讀新聞、在華府工作幾年,然後回到香港,在這個新聞行業自由蓬勃發展的城市擔任外媒駐港記者。 2019 年 4 月,當時仍是波士頓愛默生學院(Emerson College)學生的她,在校園報紙撰寫了一篇專欄文章,題為「我來自香港,不是中國」(I am from Hong Kong, not China)。她在文中批評當時港府提出的《逃犯條例(修訂)草案》,並解釋在她眼中,香港人和中國大陸人有何不同。 這篇文章立即被廣傳,並引來迅速、甚至帶有威脅性的廻響。《華盛頓郵報》專訪了她,她其後全力協助組織在世界各地的聲援活動。 2019年11月,許穎婷回港,並義務為網媒TMHK(Truth Media Hong Kong)採訪示威。2020年3月,她再次回港幾個月,當時北京正蘊釀《港區國安法》。友人警告她,如果她繼續留在香港,將成為首批被捕者之一。 於是 21 歲的她做了一個改變她一生的決定─離開香港。
許穎婷在美國國會外就香港《基本法》23 條的影響發表演講。2024 年 3 月 22 日。(RFA)
從那時開始,香港倡議工作成為她的志業。身體力行在美國倡導香港議題,也使她成為美國國會聽證會的常客。今年5月,她向美國眾議院美中戰略競爭特設委員會作證時,砲轟香港經貿辦是間諜活動的「前哨基地」,呼籲美國政府將其關閉。中共駐美大使館發言人則否認有關指控。 許穎婷總是笑著、泰然自若地面對一切,然而背後,卻是潛藏內心深處的傷痛。她說,她在美國常感孤獨,也變得更內向,總是小心翼翼,不敢向別人透露太多個人感受,擔心對方未必認同她的觀點。 她也因而錯過和一起長大的朋友共同成長、成熟的機會。而她未來的每個人生重要時刻,婚禮、生孩子等,她的家人也將無可避免地缺席。 「不能和他們一起生活,真的很困擾我。」 儘管偶爾也會質疑自己當日的決定,她同時明白,當香港的言論自由被嚴加限制,她在香港也不會過得舒坦。 「我覺得很多當下身在獄中的人,都是偶然的自由鬥士。 他們只是想行使他們被應許、且自出娘胎以來一直都在行使的權利。然而突然之間,昔日的自由都變成了犯法行為。」
林芷萱在華盛頓潮汐湖盛開的櫻花樹下漫步。2024 年 3 月 30 日。(RFA)
「那就是想家的感覺吧」─林芷萱 在她原本的世界裡,25 歲的林芷萱此刻可能正在見病人。 她在香港求學時的志願,是成為心理學家。2020年,她大學畢業後,在維港附近一間診所找到一份助理工作。 她說,當她完成面試回家時,第一次注意到身後有人跟著。之後的幾個月,她一直發現到有人跟蹤她,雖不是同一個人,卻總是一樣的短髮、穿深色西裝,引人注目。 「一開始我以為是變態跟蹤者,但這樣的事情越來越頻密後,我意識到身邊應不會有這麼多變態。」林芷萱說。 這些跟蹤滋擾讓她感到疲憊不堪,她很快就認定那是國安。擔心自己最終會被捕,林芷萱於是去了美國,她的母親和弟弟也離開了香港。她們目前沒有和她一起在美國生活,但她不願透露家人身在何方。 林芷萱成長於示威抗議都是家常便飯的香港。她隱約記得2002年的「反23條」遊行,當時港府第一次想推動涉及國安、限制言論的《基本法》23條立法,50萬港人走上街頭,迫使政府撤回草案,也是港人一次成功的抗爭。 在2012年的「反國教」運動中,林芷萱通過大學的講座了解不同觀點。 到了2014年,當「雨傘運動」爆發,爭取全民普選時,林芷萱已經可以參與討論。她的中學允許學生停課,並開放禮堂讓學生辯論。 到了2019年,林芷萱加入「反送中」示威。雖然她從未被捕,卻曾為香港民主派立法會初選參加者張崑陽做義工。她認為,這使她被國安盯上。 她在 2021 年7月抵達美國,卻無法擺脫創傷。由於沒有就業許可,她無法在美國工作。初到美國時,她大部分時間都窩在華府郊區一個公寓裡。她一邊為自己的未來擔憂,一邊擔心著一位被拘捕的朋友。 「我當時同時要面對對未來的焦慮,以及離港的愧疚。我有些朋友在監獄裡,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她說。 因著DED政策,她得以在美國工作和居留,目前正擔任倡議組織香港民主委員會(HKDC)的發言人,並同時經營攝影業務。她已申請政治庇護,正等待審批,或需經年。 她想念香港的美食,想念運行時間更長,也更頻密的公共交通,而且沒有人會一直問她「你從哪裡來?」 雖然前景並不明朗,但她正考慮重返校園進修心理學。在香港,持碩士學位就可執業,但在美國就必須持有博士學位。不過她仍想幫助和她一樣、背負著創傷的流亡者。作為親歷者,她深有體會。 「香港社群中有巨大的需求。」她說。 「我一直都覺得香港是我的家,但唯有當你離開以後,這種感覺才真正刺痛著你。」 「那就是想家的感覺吧。」
香港前立法會議員梁頌恆在華盛頓波多馬克河的龍舟賽上揮舞旗幟。2024 年 5 月 18 日。(RFA)
「好吧,我還活著」─梁頌恆 隨著 2019 年衝突升級,梁頌恆協助組織地下醫療小隊,以臨時救護車把受傷的示威者送到酒店房間、辦公室等空間改裝的臨時急症室診治。 「很多示威者即使受傷,也不敢去醫院接受治療,因為那裡有警察駐守。」他說。 他還建立「家長車隊」,接載因公共交通被當局切斷,而被圍困在示威現場的人。 2019年,當示威者佔領香港機場抗議時,警方截斷連接機場的巴士和鐵路交通,大批香港人自發駕私家車到機場義載、營救被困者,被喻為「港版鄧寇克大行動」。 「我們香港人為著同一個目標團結一致,這是一個非常動人的時刻。」梁頌恆說。 38 歲的梁頌恆戴眼鏡、身型瘦削,並非「煽動者」的典型形象。在2015年,憂慮香港進一步被北京控制,他和友人創立政黨「青年新政」,主張香港民族自決。 2016年,他當選香港立法會議員,第一件事就是抗爭。 他在宣誓時身披一面寫著「Hong Kong is Not China」(香港不是中國)的旗幟,被裁定宣誓無效,喪失議員資格。他後來再因試圖進入立法會被捕。 2020年,他因衝擊立法會會議室,被裁定「參與非法集結」罪成,判囚4個星期。和林芷萱一樣,梁頌恆獲釋後發現自己被疑似國安跟蹤。他有感若再次被捕,將面臨漫長的監禁,消失於公共空間。他於是決定逃往華盛頓,抵埗後立即宣布與家人斷絕一切關係,並辭去青年新政一切職務。 因應《港區國安法》實施,英國政府在2021年啟動英國國民(海外)護照(BNO)簽證計劃,為300萬持BNO資格的港人提供「救生艇」,以回應對香港的歷史責任。1997 年前出生、持BNO資格的港人可申請到英國定居5年,以取得永久居留權。英國政府其後再擴大計劃至 1997 年後出生、父母持BNO資格的港人。 持有BNO護照的梁頌恆本可到英國生活,他卻選擇到美國申請政治庇護,走一條更崎嶇的路,某程度上是為了緩解他內心的「倖存者愧疚」。他認為,美國是全球政治中心,具有更大影響力,更適合他繼續做倡議及遊說工作。 他目前已申請政治庇護,並得到工作資格,但由於長期居留問題一直懸而未決,他表示,自己很難重操舊業,在美國找回行銷領域的工作。他現在一邊透過商品交易賺錢,一方面繼續與白宮、國務院及國會接觸,試圖營救想到美國的抗爭者。 在他製作的YouTube影片中,他少談政治觀點,反而多分享投資心得。他認為,這向他的朋友和家人傳達了一個不言而喻的訊息。 「我知道他們正在受苦,但我不知道可以怎樣幫助他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拍一些YouTube影片……讓他們知道,『好吧,我還活著,不用擔心。』」
支持香港抗爭者的藝術家Amity Chan在華盛頓菲利普美術館(The Phillips Collection gallery)一個展覽中。2024 年 2 月 13 日。(RFA)
「你想死嗎?」─Amity Chan 2019年,當香港爆發大規模示威時,身在美國的Amity Chan只能隔空關注。她當時是巴爾的摩馬里蘭藝術學院的學生。她說,自己從小都對政治冷感,但港警毆打示威者的畫面使她悲憤交加。於是她在自己的工作室外設置「連儂牆」,讓自己和其他學生有渠道聲援在香港的抗爭運動。 「我無法親身參與,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支持。」她說。 不過發聲,也有代價。最嚴重的一次,是她在校園派發傳單、宣傳華盛頓一場集會時,一群中國學生包圍她。「他們推我,說『你想死嗎?』我立即跑去找校園保安。雖然我沒有被他們打,但那次經歷讓我覺得非常不安全。」 從2017年起,她就在美國讀書。7年過去,對她而言,美國和香港一樣,都是她的家。不過,她能否留下來,仍然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受惠於DED 政策的延長,她至少在 2025 年之前都是安全的,可以留在美國。不過她自行填寫的政治庇護申請被轉介到移民法庭,意味著她的申請可能會被拒絕。 在沒有律師陪同下,她孤身出席移民法庭的首次聆訊,現場情況使她震驚─不同國家的人坐在法庭上、有老有嫩,有焦急的母親試圖讓懷中嬰兒停止哭泣,怕激怒法官;不少人都不會英文,大家都因著不同原因申請政治庇護,對接下來的一切感到茫然。她形容,整個申請政治庇護的過程,讓她感到非常煎熬。 「如果我被驅逐出境,那就等於把我趕出家門。」她說。 Amity現在聘請了一位律師幫她處理申請,然而要完成整個申請,總費用或高達一萬美元。她不能向父母求助,怕會讓他們置身險境。而為了省錢,她和兩個年輕女室友在華盛頓郊區合租一間兩房公寓,她睡客廳。為了保護私隱,她掛起一幅布簾,以作區隔。
Amity Chan 在華盛頓展示她創作的藝術作品。2024 年3月 8 日。(RFA)
她目前在當地一家畫廊工作,財政情況逐步得到改善,還可以用畫廊的工作室,繼續創作傳達政治訊息的藝術品。在2019年香港的示威浪潮期間,她創作了作品《手扣》,鮮紅色的背景上,印上了黃色的手扣,這兩種顏色,代表了中共政府。 「我希望其他國家的人能夠更了解香港的情況。現在香港已不再是主流媒體頭版的題材,但仍有港人被政府壓迫,仍有許多人被囚禁,或正經歷審訊。」 「我希望以我的藝術創作,讓人們更好地了解香港人的處境,也關心移民的處境。」 △(轉自自由亞洲電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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