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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视居住 不亦乐乎
 
——异乡人笔记
 
欧阳小戎
 
2006年7月22日发表
 
【人民报消息】2月19日下午两点左右,国保将我从候问室提走,不知要带我去哪?路上他们问:“候问室里还习惯吧?”我说:“除了毯子臭了点,一切都好。”过了很久一会,他们说:“给你找了个地方,比候问室舒服得多。”我说:“还是候问室好,我没钱住宾馆。”他们吞吞吐吐:“钱嘛……好说。等你日后有了钱,再来付这笔帐也不迟……”

到了3点左右,他们停车请我吃米线权当午饭。一边看着我吃,一边嘻嘻笑着:“还是家乡的米线好吃吧?以前每次回昆明,第一件事就是找碗米线吃吃。”昆明的2月一片明媚春光,我却毫无心绪,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小贩,打出“昭通凉粉”的牌子,不禁心中微动,想起赵昕。在派出所时,国保曾威胁过我:“我们已经特地派了一批人到昭通去了,现在估计应该到达。我们会向赵昕了解情况,如果他说的和你说的对不上号,那你要负全部责任。”我想,赵昕十有八九也失去自由了,于是对国保说:“我还想吃一碗凉粉,那边有个卖凉粉的。”国保让米线铺的老板娘要了碗凉粉来,我津津有味吃着,越发怀念我们在一起时自由的日子。无奈造化弄人,转眼间皆已是南冠之客。

吃完凉粉,又接着喝碗里的醋水,国保在一旁暗笑,大概笑我小气馋痨症。昭通远在800里之外,无人可以传递音讯,只有吃一碗昭通的凉粉,暂与君别。于是恋恋不舍喝下最后一滴醋,复又上了国保的车,接受“监视居住”了。

我不明白,“监视居住”这个词,究竟含义如何?在“居住”一词前面加上“监视”二字,让人老觉得不伦不类,无论文理还是法理,都说不过去,不知哪位汉语高手发明了这个词。退一万步讲,既然是“监视”,那么他们只能看我干什么,而不能限制我的自由。我一直试图给他们改改,但总也改不好。这个词就像“煽动颠覆国家政权”一样可笑,“国家”怎么能用来做“政权”的定语?估计那帮发明这类词汇的人,初中语文没及格。

那地方名字似乎叫“鑫安会务中心”,后来得知,此地还有一个雅称名为“民工会务中心”。国保把法律文件给我看了后,又都拿走了,不给我留一份。然后两位治安警察进入。我们三人无事,开始斗牌作乐。到了吃晚饭光景,看管我的四个人正式到齐:两名我的户口所在地昆明经济开发区分局的警察,两名我的户口所在单位昆明船舶集团保卫处干部。

我们的日子大概这样度过:早晨8点,服务员送来早餐,吃完早餐去健身器材上锻炼锻炼,然后回来斗牌;中午12点服务员送来午餐,吃完午餐散步,散完步接着斗牌;下午6点服务员送来晚餐,吃完晚餐散步,散完步他们看电视,我搬张桌子坐在马桶盖上写作。带队的老同志不屑于斗牌,热衷于打电玩,带了个PS2来玩。他是位电玩发烧友,据说瘾比许多中学生还大。刚开始时宣称:“只要有游戏机打,我就永远不会无聊。”但是才两个星期,他就彻底厌烦了游戏机,整天睡大觉,除了吃三顿饭,就是睡觉。睡了一个星期,又改看电视,坚持了一个星期。连我都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熬日子的。

当然,这是国保不来时的情景。如果国保来,那我就接受审查,他们各散虚空。国保开初大概两三天来一次,后来日渐稀疏。

我们打坏了六副牌,一个月之后,一个看守说:“这一年的牌一个月全打完了,打牌打到想吐啊!”到了第五个星期,带队的老同志问:“小欧,你现在什么感觉?” 我说:“很好啊!日子过得不错。”他说:“我现在真的感觉是在坐牢。”想了一会,又说:“也好,先尝尝什么滋味,等哪天我也落到你这般田地,也适应些。”

某天,一位看守问我:“小眼镜啊!你的事要到什么时候结束啊?”我说:“我怎么知道啊?这事国保说了算,他们说了,监视居住,最长期限半年。”他大惊:“半年!我要发疯!”我说:“半年很好啊!正好无牵无挂看世界杯。”

这里紧靠滇池,出门就是水,我喜欢沿着滇池岸上的一条小路散步。初春,路两旁新种的樱花逐棵绽开,红红白白满载忧伤。但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事,还是独处。每天晚上他们在屋里看电视,我在卫生间里写作。卫生间窗临滇池,夜来风高浪急。如果有月色,那我最为心动。每晚都在对着黑暗的湖面,想念我的爱人。我写了几十首诗,有些还颇长。还有些散文,以及国保要我写的材料。加起来大概有毛毛的九本信签纸,用了八支油笔。

当初我准备买纸笔的时候,国保说早就给我准备好了,然后取出一支笔和一本信签给我看。我一笑,买了十本信纸十支笔。国保讥诮:“买这么多干嘛?你又用不完?”到了后来,他们才知道我可不是瞎搞。要是没那么多羁绊,估计能写50本,用掉50支笔。

日子难熬归难熬,但日子还得过下去,当你无法改变生活状态时,就只有去适应它。

起初,他们对我看守颇严,上级下了命令,每天夜里得有一个人清醒着,防我自尽或逃跑。我们五个人,两个房间四张床。我占掉一张床,带队的老同志占掉一张。剩下三人轮流值夜。一个礼拜后,他们不再坐在椅子上熬夜,而是靠在椅子上睡觉。两个礼拜后,他们弄了些座垫进来打地铺。我说:“今晚我睡地铺吧,我们轮流睡地铺。”他们说:“你老人家可是大熊猫,国宝级的,哪能让你老人家睡地铺,我们兄弟几个的职责,就是把你老人家伺候得舒服了。”

第二天,我们正在斗牌,透过玻璃窗远远看见国保的车开了过来。我说:“国保来了。”他们说:“国保审国宝来了。”我们的牌局正进行到关键处,大大地败兴。

每次和国保搞完,都要生一肚子气。因为国保口口声声说要请我吃饭,却到最后都没兑现过。而他们,却三天两头跑来蹭饭吃。

有一天,国保要我写写几个所认识的几个异议人士之思想状况。我觉得,异议人士们不外乎是些自由主义者外加些基督徒。于是将自由主义思想的精髓介绍介绍,然后和马克思主义对比对比。又介绍介绍基督教的基本教义。他们似乎对此颇为不满,认为自由主义和基督教都是西方的东西,是敌对国家传来的。我奇怪,他们的共产主义,难道不也是起源于敌对国家吗?他们提醒我,美国佬想搞和平演变全盘西化。我更疑惑,和平演变总比共产主义的暴力演变好吧?至少不用打仗死那么多人。而且,不是早就全盘都被共产主义化了吗?难道共产主义不是西方的东西?

国保们苦口婆心劝我,老祖宗的东西就是比西方好。我更奇怪,老祖宗要女人裹小脚,要三拜九叩,他们怎么不复兴这些伟大中华传统啊?老祖宗只有朝廷、衙门,又没人大、政协、公检法,更没有市场经济。老祖宗说:君子不党。那既然他们是伟大、光荣、正确的,比君子更进一步,更不应该搞什么党了,还搞得那么大,比牛屎也小不了多少。老祖宗还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为什么他们要养那么多女子与小人?

总之,国保让我别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中国的文化要学习,我们中华民族伟大的五千年文明……我说:打住!请问五千年从什么时候算起?国保哑口,然后给他们讲讲历史和学术,告诉他们文明的开端从文字的出现算起,中国最早的文字是甲骨文,所以中国文明最多有三千五百年。连老祖宗有多少年的文明都不知道,还来教训我不知道老祖宗的文化?然后我给他们讲讲管仲和孟子关于颠覆政权的观点。

当然啦,和国保在一起也并非没有好处,我可以捞到十块钱一包的好烟抽,想抽就大摇大摆自己拿他们的烟抽。一边抽一边说:“趁有烟,赶紧抽,过几天进了看守所,就没得抽咯。”

有一天国保问我:“你最近,有什么想法?”我说:“有啊!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养得白白胖胖地,积攒些膘水,省得进了看守所变掉毛狗。”他们说:“不会这么简单吧,发生了这些事,总是要有很多想法,要反思的嘛?”我大笑:“庸人自饶,要那么多想法干嘛,又不能当饭吃,眼前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养膘,其它都靠边站去。所以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啊!”他们又问:“吃了睡,睡了吃,那不成了猪了嘛?这可不是你的作风?”我说:“我就是猪啊!养肥了好让你们来杀嘛。哪家杀猪,不得先养得圆乎乎的才舍得杀?”

终于国保通知我,要将我送回老家,说是我吃他们喝他们,他们受不了了,要吃自个回家吃去。那时我头发已经长的象猪窝,便请警察带我到宾馆外理个发。恢复了精精神神的小平头,等着回家见妈妈。

这个春天,来得不合时宜,去得倒是蛮实在。

转自《民主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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