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报消息】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按照从前的设想走完这一生的路途。但命运的安排,最终使自己没能够继续走下去。这个突然的变故,使我发现一张谎言编织的巨网,赫然笼罩在那片遥远的故土。也许我们能做的,是毅然走出谎言,破除那张巨网,这将是对那片土地最大的帮助。因此,我决定把自己曾经走过的这段历程写出来,因为人们分享经历与流通信息的本身,就构成了谎言的最好照妖镜。

(一)

我出生在一个很典型的客家家庭。

客家人是来自中原的汉人,因为历代战乱、外族入侵,或者中央政权疆土的扩张,不断向东南沿海迁移,成为当地的客人。但他们迁移到当地后,却在相当程度上保持了中原原来的语言习惯,文化传统以及建筑结构等,与当地混合很少,因此形成了独特的客家人身份与特色。从浙江、福建,到广东、广西,都有很多的客家人。到了近现代,迁移就更复杂了,四川、湖南等地都有不少客家人。

客家人一个被普遍认同的特点是勤劳刻苦,重视文化教育,具有很浓厚的传统士大夫特质。所以即便是在广东的客家人,也不那么喜欢经商,却更注重走传统读书人入仕的路。

父亲的学历并不高,没上过大学,但我相信他的学识,是很多受过大学教育的人也无法相比的。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给我讲九军六司令的故事,说民国有段时间,广东的九个军长、六个司令都是客家人。我相信很多故事不是他看书看到的,而是源自客家乡亲互相之间的流传。他很喜欢讲名人的故事,但并不是要我们追求那些名头,而是希望能激励我们好好读书,好好做人,独立自强,长大了能报效国家,成就男人的一番事业,家族也有光彩。为家族争光,为国家作贡献,这是客家人的传统。

父亲事业心很强,工作很投入。他年轻时候碰上社会主义的改河运动,就是浚通、改变河道,因为双脚泡在泥水里时间太长,后来得了极其顽固的趾甲藓,再也没有治好的希望。母亲经常报怨他太不顾家,我理解母亲受过的苦,但却打自心底佩服父亲的事业心,觉得男人就应该这样献身,去闯一番事业。

我小的时候生活在农村,那里是山区,一个因贫穷而扬名全国的地方。我记得大概还没上学,也就是六岁以前,就开始在家里做饭。因为大人白天都出去干活,经常很晚了才能拖著疲倦的身子回来,我就只好自己帮忙做饭。结果第一次做饭时,因为农村烧火的材料都是些铁芒基、干禾杆,火势控制不好,大人辛苦了一天回来,却只好吃烧糊了的饭。大人们没有生我的气,毕竟孩子能这么帮忙,已经很令他们感到欣慰了,而且我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小一个个头,他们本来也没对我寄太高的期望。但在我的心里,却为这件事情深深内疚。

务农时节,有时深夜还要跟在母亲后面去看秧苗的田水,因为那是一家的生计,水多了或少了都会带来灾难。小小年纪的我,也开始帮著收割稻谷,记得第一次下田小指就被镰刀割得满手是血。盖房子用的一部分材料是石头,大多是家里人自己下河去捞的,大人捞大石头,我就去捞小石头。农家的孩子懂事早,大概也是出于这种无奈吧。

耳闻目睹、亲身体会了那么多事情,再加上父亲的影响,我知道自己肩负什么样的责任,应该按照什么样的方式去生活。那种忧家忧国、悲天悯人的特质,大概是这时形成的。当然,那时的梦想,其实是一个很模糊而朴实的想法,就是希望能使家里人能够生活好点,让他们脱离那艰苦的环境。儿时的愿望,长大后很多都忘了,只听得母亲跟人聊天时提起过。母亲记孩子的事,往往比孩子还要清楚。

我九岁那年,家里转成了非农户口,日子相当没以前那么艰苦。帮助家人从困境中解脱的事,已经不需要我去完成了。我那时心里竟隐约感到有点遗憾,遗憾再也不会没有机会去实现那个儿时朴素的愿望。

但家里经济状况仍然很拮据。一本五分钱的练习本,经常要等一个星期。我没有什么怨言,我知道父母养育四个孩子,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那时候,连小人书也没看过几本,因为那不是我能享受的生活。自己能做的,就是好好念书,期盼将来有个出路,不用家人再担心。幸好学习成绩还不错,总能得奖,拿到不少练习本奖品或奖学金。作业簿的问题就是这么解决的,自己用不完,就救济一下有同样难题的姐姐、妹妹。

十八岁那年,我幸运地考上了北大,那是我向往已久的学校。我们那所中学以前能考上这样好学校的人寥寥无几。家里人很高兴,县里也有点轰动。走在街上,竟能听到别人提起父亲的名字,甚至是爷爷的名字,说谁家儿子,谁家孙子考上了北大,但他们却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自认为答政治、历史的题目是最出色的。因为教这些课的老师,都有程序化了的独门答题法。我的记忆力很好,课本背得滚瓜烂熟,那屡试不爽的答题法运用起来也得心应手,随心所欲。不断的重复记忆与论证,使得自己都不得不信服那些结论。对课本所说的一切,我没有丝毫的怀疑;对党伟大功绩的感恩,对社会主义的认同,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早已溶进了我的血液。

我深深认同现行体系的一切,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希望能够顺应这套体系,好好发展。如果谁对党,对领导人,对社会主义有什么“不良”看法,我一定会认为那人愤世嫉俗,没有出息。我会激烈地去与之争论一番,要不就会对其嗤之以鼻,避而远之。我把这些都当作是爱国与正直的表现。

在大学里,我如饥似渴地读著各种西方名著,但最感兴趣的,仍然是传统文化的书。我一直认为,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是一部永远也读不透的书,是其他任何文化所无法比拟的,了解得越多,就越为之自豪,为之热血沸腾。

父亲因为学历关系,最终没有在仕途有大的发展,所以他希望我未来能沿著他没走完蛋路继续走下去。他建议我不要再像中学那样一味啃课本,而要更多地参加社会活动,锻炼自己的能力,广交天下的朋友。

北大毕竟是北大,卧虎藏龙,人才辈出。他们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与关心国计民生的胸怀,尤其让我受益良多。后来我成为一名学生会干部,有了更多拓宽视野的机会。我的学习成绩也还不错,能让我拿到奖学金。

我感到人生充满美好。这么好的学校,这么好的朋友,这么顺利的学业,还能抱怨什么呢?我觉得未来的蓝图已经非常清晰,去实现幼时的理想,去继承父亲的事业,为这片自己成长的土地,为自己深爱的百姓,踏踏实实做点事情,这大概会是自己一生的路。

在北京,不时会去拜访一些老乡。一次聊天,有一位老乡告诉我,她知道铁道部有人因为64时打开电灯,被军人一梭子打死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奇闻。但我半信半疑,因为在电视上我看到的都是学生群众怎样烧军车,军人只有挨打,却绝没有对学生群众开过枪。我也根本不相信政府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如此残暴,还要这样撒谎,欺骗全国的民众。

大学入党,班主任不得不按照规定的程序问我关于64的态度,以确证我的政治立场没有问题,尽管64时他也曾给广场绝食的学生送水和食物。我说我是社会主义的坚决拥护者,我相信政府的决定是正确的。我说的是真心话,因为我的社会阅历很少,大多数读的都是教科书,那里处处都证明党的伟大光荣正确,对其它负面的消息,我实在了解不多,也不愿相信。我入党的动机非常虔诚,因为我真以为她能把民族带向富强。每次读党章时,我竟然还感觉胸潮澎湃。跟其他的一些同学相比,这种坚定的信念当时甚至让自己颇以为豪。

大学毕业,我有机会出国留学。我最初的想法,是因为本科毕业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在社会上干些什么事情,心想还是先看看外边的世界,学完了再回国效力。父母赞同我的想法,希望我去见见世面,但希望我一读完学位就回国。

出国前几天,中学的老师特意叮嘱,要我学成了好好回国效劳,我说绝没问题。这是生我养我的土地,有我朝思暮想的亲人朋友,我无法想象我会长久呆在异国他乡。我的舅妈,一位和蔼善良的小学教师,也叮嘱我千万别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让我既觉得感动,又觉得有点哭笑不得。感动的是,他们如此深爱自己的国家,以至于对我这样从来都被认为是整个家族孩子学习榜样的人,还要再三嘱咐。我能看出他们的爱国情怀,是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从内心最深处发出来的。好笑的是,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为人,从小骨肉清高,又在那所有著强烈历史使命感的大学出来,血脉流淌、骨髓深积的都是那样的爱国情怀,哪还用得著他们叮嘱?


(二)

满负家人的期望,带著满脑的好奇,我来到了美国。

因为有认识的朋友在学生会,问我愿不愿意参加。这是一个学生自己组织起来的义务团体。我觉得呆在中国人的圈子里,总比跟那些“老外”交往来得亲切,可以为中国学生服务,又可以增长见识,所以满口答应。

1998年国内发大水,我们为抗洪救灾组织了义演与募捐,去学校里摆过摊,收集捐款。当时有人一定要我们事情办完后给他们看看收据。我觉得很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对人那么信不过,我要不是有那颗好心,谁愿意大热天呆在外头收那捐款,又不是给我的?我想八成是因为这些人出了国,变了心,才有这样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很多人以前就给国内捐过款物,最后却不知所踪,这回想帮忙,但不得不警惕一番。

但我当时对他们的心态没什么共鸣,因为自己从不了解那些龌龊的事情,自己也没经历过。直到后来碰到一个学生,是国内一家大公司的老总,才头一次直接听到那样的情况。他有一段时间曾经定期给希望工程捐款,后来一次亲自到自己救助的地方去,却发现钱没有给到孩子手中,连孩子的感谢信都是假的。这对他打击颇大,也使我明白为什么很多海外正直的人不愿帮忙,解决国内的难题。因为系统太腐败,假话太多,被骗怕了。国外挣钱也不容易,谁愿意这么拿钱去打水漂?

但这些经历并没有让我深入地思考到底意味著什么,对自己以后的人生道路到底有什么影响。我还是觉得,我需要做的,就是读好书,回去也许还能帮助解决解决这些事情,为百姓做点实事。

1998年,印尼发生排华事件,很多华人受到打压甚至虐杀。我们群情激愤,组织了学生到印尼领馆前去示威游行,我觉得那些暴行实在太不人道,太看不过眼。我出去领著大家喊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