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報消息】與楊子立同時被北京市國安局祕密逮捕的徐偉,我從未見過。但是在他們被捕之後,我與徐偉的女朋友王英卻見過幾面。徐偉被抓時,她只有21歲。第一次她與路坤來見我,二個小時她幾乎一句話沒說,只是默默地流淚。我開始還安慰她,但是,任何安慰都阻止不住她的淚水,反而越安慰她就越傷心,哭得越厲害。她當然知道徐偉無罪,固執地認爲審查清楚就會釋放,所以她不想象路坤那樣站出來呼籲。

隨着時間的推移,徐偉的釋放毫無希望,王英對政府及北京國安局也有了新的認識。後來的幾次見面,還是她和路坤一起,雖然也會流淚,但終於有話說了,偶爾也會有笑容。王英的笑靦腆,一笑會有兩個淺淺的酒窩。通過交談,才知道這個21歲的女孩對愛情的忠貞和倔強。爲了得到徐偉的消息和抱着能夠見上一面的期望,王英曾經多次去大紅門市國安局看守所,開始是與路坤一起,後來乾脆就是她一個人去。白天上班沒時間,她就下班後去。她反覆哀求看守和辦案人員,讓她見徐偉一面,或者給徐偉捎個口信或便條,讓徐偉知道她是多麼愛他、關心他,爲他每日憂心如焚、以淚洗面。

當這些合理、合法的要求無法實現時,她繞着看守所的高牆邊走邊呼喊徐偉的名字,一聲聲、一遍遍,常常喊着、喊着,就哽咽得喊不出聲來。即便這樣,她還要喊。她相信深深相愛的人會「心有靈犀一點通」,相信徐偉能聽到她的呼喚,知道她是多麼想他念他、爲他寢食難安。常常,王英甚至一個人在看守所外徘徊到凌晨一、二點鐘,希望以耐心和誠意來感動看守人員,讓她與徐偉見上一面,至少讓他們把自己經常來看他的信息傳遞進去。但是,制度是野蠻的,高牆是絕情的,看守是冷酷的。每一次,她都要受到看守人員的斥責,甚至強行驅趕,受到諸如「你再來搗亂就把你遣送出北京」的威脅。」即便如此,王英仍然不放棄,仍然去呼喚徐偉。每一次,她都是懷着幻想而去,帶着失望、甚至絕望而回。可以想象,當她一個人拖着疲憊的身子和喊啞了的喉嚨回家時,那種在深更半夜裏獨自行走時的沉重,那種只有路燈下的影子相伴的孤獨無助,使人窒息。

每一次與王英見面,都有路坤相伴。由於徐偉和子立,經過近半年的患難與共,王英和路坤已經成了苦難中的好友,在共同的等待中、抗爭中相互扶持。但是,每一次王英都會說羨慕路坤,因爲她畢竟是有名分的妻子,在法律上有探視子立的權利。官方有關子立的情況也理應向路坤通報。而王英,作爲徐偉的女朋友,無論兩個人怎樣不可分割地相愛,也無論她在以淚洗面中度過了怎樣憂心如焚的日子,在中國的法律中,她仍然是個局外人,不可能以直系親屬的身分見到徐偉。國安局也不會向她通報徐偉案情的進展情況。

去外地回京後的第二天,我又見到了王英和路坤。她們說律師見到了徐偉和子立。他們被以「顛覆罪」起訴已經成爲定局。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王英也已經失去了她原來的工作,正在另尋機會。她說起徐偉還會流淚。但是,她一改前幾次見面時的軟弱和消極等待的態度。她皺起的眉頭比以往嚴峻了,表情比以往堅毅了,口氣比以往果決了。

她說:「我以前從沒有和警察打過交道,對他們抱有天真的幻想。現在,我必需從頭學習面對殘酷的現實。以前我對徐偉作過的事不太了解,對徐偉的行爲和國安局的無故抓人都不理解,只知道做個溫柔的女友愛他、照顧她,一心想做賢淑的女人。現在,我開始醒悟,徐偉從未犯法,卻強行被抓,被延期關押,不審判、不釋放,現在又要被起訴,且罪名之重,讓人不寒而慄。律師告訴我,獄中的徐偉非常堅強和坦然,堅信自己無罪。我也爲徐偉那坦蕩寬闊的胸襟,以及堅強無畏的精神而感到驕傲。同時,我回想起自己的淚水、軟弱、悲傷,感到萬分羞愧:我尚且是自由的,怎如此不堪一擊?」

王英在這樣說時,眼中仍有淚光閃爍。但那是與徐偉一起堅強的決心,一起向邪惡的制度和法律挑戰的勇氣。她說:「在走投無路之時,唯有抗爭才是唯一的出路。我決定拿起筆,把這一切告訴每一位關注中國人權、中國司法制度的人,告訴每一個關心徐偉、楊子立等人命運的朋友。同時,我也想告訴有關執法機構,防錯於未然,才是上策。這出天大的鬧劇雖以悲劇悍然開幕,但能以喜劇圓滿結束,也不失法律的神聖性、權威性和執法機關的嚴肅性。亡羊補牢,猶未晚也。倘若有關執法機關明知是錯,還將沿着這條錯誤的邪路走到底的話,那麼,尊敬的執法人員,你們將以何顏面對天下的百姓?何顏面對自己神聖的職責?何顏面對自己的良心?莊嚴的國家法律,還有何公正性、嚴肅性、權威性、神聖性可言?標榜依法治國的政府,還有何信譽取信於民、於國際社會?如果你們執意要把法律當作權力的奴僕,給徐偉、楊子立等強加一個罪名,故意製造冤案,那你們真正是民心失盡。你們終將要爲這嚴重的錯誤付出代價!」

我在監獄的時候,曾經有一位香港記者幾次看望過劉霞,第一次是採訪,以後就是單純的看望。當他知道了王英和路坤的現狀時,在給我的信中寫道:「知道了王英的遭遇,特別是她到看守所外佇立到凌晨,在高牆外呼喊徐偉的名字,我的鼻子真的很酸。我不認識她,更不知道她跟徐偉的關係,但我可以想象到,一對戀人,因爲這樣而被迫生離死別,我真的感到悲哀,也想起了劉霞跟我說的那段經歷:由於政府的阻撓,她跟你結了婚卻一直沒有履行合法的手續,所以監獄方面不讓她見你,即便是見上一面,也不許。你們沒有正式的結婚手續,在官方看來就毫無關係。我聽了,看了她的神情,真的差點掉了眼淚。心想,如果我坐牢了,我女朋友(當時還沒結婚)會不會一樣的見不到我,雖然我們已相愛了7年多。所以,王英原來又重複着另外一個女人走過的苦路,會不會還有李英、陳英,將來也重複王英的命運,遭受同樣不公正的對待和經受同樣刻骨的煎熬呢?」

正是爲了反抗警察國家對人權的肆意踐踏,反抗徐偉和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對待,王英才決定公開站出來。也許她這樣做只是出於對徐偉的深愛,但是她所做的一切,正是爲了使其他的女人、妻子、女友免於重複她的命運而進行的抗爭,避免繼續出現李英、陳英重蹈被迫分離和無望等待之苦。正如王英對我的自述:「徐偉被捕時我還不到22歲。半年過去了,我現在已經22週歲整了。前21年,我似乎什麼都不懂。僅僅半年時間,我感到自己一下就長大了!我應該有個22歲的樣子了!」

面對王英由張皇失措、以淚洗面到頑強堅毅、以筆抗爭的過程,儘管她在表示自己的決心時,臉上仍有未脫的稚氣,眼中仍不時有淚光閃爍,但我知道她已經做好了更漫長、更艱鉅的抗爭的準備。22歲的王英,25歲的路坤,多好的年齡,多沉重的命運!你們以如此年齡承擔着如此命運,不能不讓我這個自以爲經歷過滄桑的中年男人,對你們肅然起敬。

還有一切政治犯的妻子們、女友們,中共獨裁政權把你們的男人關進了有形監獄,同時也爲她們製造了更爲令人窒息的無形的靈魂牢獄。象徐文立的妻子賀信彤,經歷了12年的獄外心牢,現在也許還將經歷高達13年的等待。她們的忠貞和堅韌,無疑是這個人性淪喪的社會中高貴人性的閃光。即便仍在獄中堅守信念和良知的男人們,也應該爲她們的高貴而驕傲,也必須獻上一份虔誠的敬意!(2001年8月31日於中國北京市家中)

轉載自《民主論壇》